五六点的斜阳火烧一般,邵远光的侧脸被映红,显得异常温暖。
屋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白疏桐只是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她的目光执着、坚定,甚至有些直勾勾,不像之前那样躲闪和回避。邵远光不知是被晒得焦躁,还是因为体温上升,脸颊不由泛起了一丝红晕,尴尬地飘开眼神,轻声咳了一下。
恰巧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声:“外卖。”
白疏桐即刻回过神来,偷窥变成明窥,还弄得邵远光如此尴尬,她简直不知如何自处。为了避开邵远光,白疏桐闻声先一步起身,抢着说:“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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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是邵远光点的,两菜一饭。
邵远光打开第一个饭盒,看着饭盒里火红的溜鱼片,不由眉心一皱。
白疏桐中午和邵远光吃饭时留心过,他是从来不吃辣椒的,可江城的口味向来偏重,餐厅里做菜也是无辣不成宴,即便是清淡的溜鱼片,江城的大厨也能把它做成水煮鱼。
辣椒的味道很香,邵远光闻了却被呛到,不由咳了起来。
白疏桐在一边看着,伸手把饭盒盖上:“这个太辣了,你别吃了。”
邵远光挑了一下眉,转而打开另一个素菜。素菜倒不算辣,只零星放了几颗辣椒,但油重的口味似乎也不太适合邵远光此时的身体。
他微叹一口气,拿起筷子,正准备勉强吃一两口,白疏桐却一把将饭盒拉开:“这个也不能吃。”
她的动作有些冒失,邵远光一愣,皱眉看她。
白疏桐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但却还是硬着头皮把饭菜抢了过来,说:“你等一下。”
邵远光的生活状况,白疏桐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也不管是否合适,一头钻进厨房,帮他重新准备晚饭。
邵远光虽然不怎么开火,但厨房里的设备还算齐全,只是食材有限,白疏桐没有发挥的余地,便只能就着现有的饭菜煮一锅鱼片粥。
素菜里的油脂被滤去,鱼片的辛辣味道也被烫洗干净了。白疏桐盛了一碗鱼片粥端到了邵远光面前,嘱咐他:“鱼片还是有点辣,不过正好发发汗。”
邵远光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这碗清淡的粥,似乎很难将它与刚刚油腻的饭菜联系到一起。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肉放进嘴里,鱼肉的味道已经清淡了不少,但残留的辣味还是呛得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见邵远光咳个不停,白疏桐有点着急,倒了杯清水递给他,又直接伸手拍了拍邵远光的后背,给他顺气。
感受到了后背的温暖,邵远光忽地屏住了气息,抬头看了眼白疏桐。她的神情焦急,似乎从未在意到自己的举动是否逾矩,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邵远光看,问他:“没事吧?”
一股暖流直击心脏,邵远□□息不平,又低头掩嘴咳了起来。虽然咳喘很难止住,但邵远光还是抬头笑了笑,冲白疏桐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
他的笑容又恢复了那次的温暖,但笑容背后的乏力感却掩饰不住。面前的邵远光看着苍白、虚弱,似乎很难和平日里的严苛、高冷的他扯上关系。白疏桐看着鼻子突然一酸,眼角也感受到了些湿润。
对白疏桐而言,邵远光可怕过、可敬过,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可怜过。他对人苛刻、不留情面,面对自己的信仰能够做到坚定不移,着实可怕又可敬,可他所付出的这一切却因为不被理解,而不得不承受着巨大的世俗压力,说是令人心疼并不为过。
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邵远光抿了口清水止住了咳嗽,他看着白疏桐笑了一下,淡淡说了句:“味道不错。”
白疏桐轻咬了一下嘴唇,这才稳住了情绪。她不敢再看他,可挪开了眼,邵远光苍白的面孔和额间细密的汗珠依旧浮现在白疏桐的脑海里。
她轻轻嗅了一下鼻子,并用一声轻咳掩饰过自己的情绪,忙不迭向邵远光告辞:“邵老师,我……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白疏桐说着转身到了客厅,拿起背包和文件就要离开。
她走到玄关弯腰穿鞋,邵远光跟了出来,在她身后叫住了她,并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白疏桐。
袋子不大,上边印着免税店的字样,一看就是从机场买回的礼物。
白疏桐愣了一下,讷讷地接过袋子。
她并没有表现出收到礼物时的喜悦,似乎不太符合她喜形于色的性格。邵远光看着摸了一下后颈,似乎有些尴尬:“这次太匆忙,在机场买的巧克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顿了一下,又说,“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
“喜欢。”白疏桐脱口而出,说着下意识将袋子往怀里抱了抱。
幸福来得太突然,快到她反应不过来,等到回过神来,她才想起脸红心跳。她不仅喜欢邵远光送的礼物,更喜欢的是他的这份心意。
白疏桐走到邵远光家楼下,扬头深吸了一口春日午后的空气。
春天到了,各种鲜花盛开,空气中都弥散着甜香的味道。白疏桐伸手抹掉眼角的泪花,闷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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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远光请了两天病假,再来学校时,已是学术会议临近之时。
因为之前他帮着郑国忠谈下了和心理咨询公司的合作,郑国忠对请谁来学术会议便也不再计较,院里的风头再次一百八十度转弯,邵远光依旧回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一上一下,白疏桐仿佛看清了很多事情,做事比原先踏实了很多,对余玥口中的八卦也变得敬而远之。
学术会议临近,白疏桐手头的事多了起来,每天从早忙到晚。会议前一天,白疏桐和余玥将会议手册分袋整理好,刚回到办公室时,邵远光叫住她,问她:“一会儿有时间吗?”
见白疏桐点头,邵远光低头在手边的便签纸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写好后撕下递给了白疏桐:“我一会儿要开会,帮我去火车站接个人。”
白疏桐应了一声,接过纸条一看,纸条上写了一串电话,电话下边是那人的名字,陶旻。
白疏桐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也对,恐怕只有陶旻才有如此殊荣,能够让邵远光对她的行程如此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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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旻这个名字,白疏桐并不陌生,不仅如此,她的样貌、经历她都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虽然两人素未谋面,也没有更多的交集。
b大网页上的陶旻眉眼清秀,神情中隐隐透着股冰冷的感觉,和邵远光如出一辙。可见到了真人,白疏桐却觉得她和邵远光全然不同,待人说话倒是有几分亲和、客气,让人讨厌不起来。
陶旻站在出站口等白疏桐,湍急的人群中,高挑的个子和沉静的面容衬得她十分显眼。白疏桐一眼就认出她了,走过去还没有自我介绍,陶旻倒是客气地笑了起来,问她:“你是白老师吧?”
“老师”这个称呼让白疏桐有些尴尬,觉得名不副实。她笑了笑和陶旻握手,不情愿地喊了声:“陶老师。”
白疏桐话音刚落,陶旻身后钻出了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小姑娘探出了半个脑袋,盯着白疏桐眨巴了一下又黑又大的眼睛,甜甜地喊了声:“阿姨好。”
小姑娘长得挺漂亮,轮廓与陶旻还有几分相似。陶旻顺着女儿的头发,向白疏桐解释:“这是我女儿嘟嘟,孩子爸爸出国了,周末放她在家里不放心,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白疏桐听了不由愣了一下,缓过神来才接过陶旻的行李,引着她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上,陶旻和女儿坐在后座,白疏桐则坐在副驾驶。
下班高峰期的路况不是很好,堵车的时候,白疏桐忍不住通过后视镜偷看陶旻。
现在的局势完全出乎白疏桐的意料,她本以为,按照老套的剧本,下边该上演的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戏码。陶旻高傲冷艳,丝毫不把白疏桐放在眼里,她和邵远光之间还留有旧情,维持着暧昧的关系。
可现在,剧本似乎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
白疏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陶旻,她长得白净,眉眼透着股秀气,乍看之下确实有些淡然冷漠,但开口说话却又变成了温柔细腻的样子,和一个普通的母亲没什么两样。
嘟嘟算下来也有三四岁了,陶旻怕是很早就已成婚,可笑的是余玥她们还在对她和邵远光之间的感情津津乐道,却不曾想那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白疏桐想得有点入神,没留意,陶旻突然抬了头,两个人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眼,白疏桐急忙挪开眼神,拿江城话和出租车司机说了江大宾馆的方向。
陶旻看着笑了笑,问白疏桐:“我听chris说,你是他的研究助理?”
白疏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chris是谁。她点点头,抿嘴笑了一下。
就算陶旻和邵远光之间不再有什么了,她和陶旻终究也不能等而视之。陶旻和邵远光是平起平坐的,她可以直呼其名,或者是亲切地称呼他的英文名字,可在白疏桐这里,她只能仰望着他,对她来说,邵远光只能是“邵老师”。
“跟着他做事很辛苦吧?”陶旻怀里的嘟嘟已经睡着,她无事便和白疏桐聊起天来。
白疏桐听了眨眨眼,不置可否地回头看了陶旻一眼。
陶旻笑笑,“你不知道,chris离开b大,我们系和他合作过的人为此吃饭庆祝了好几次,说终于把瘟神送走了。前两天他们听说我要来江大开会,还特意让我向你问好。”
白疏桐听完愣了几秒,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看来邵远光的严苛确实不招人待见,离开了原先的岗位,前女友、前同事都还这么挖苦他。
陶旻的玩笑话成功卸下了白疏桐的心防,两人被邵远光共同折磨过的经历让白疏桐体味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不由话也跟着变多了。
陶旻这样的女人,漂亮、聪明,说话幽默,性格也好,邵远光的眼光确实不错。只是经历过了这样的女人,还有谁能入得了他的眼?就好像吃惯了大鱼大肉,谁还能受得了清粥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