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具是一惊,齐齐抬头望去,就见前方围成数圈的魔修和魂体已经纷纷向他们这里转过了身。其中两列魔修之间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那个重明山小弟子模样的人正表情阴鸷地直直向他们这里走了过来。
原本身在结界当中景繁生和颜萧然虽然一直都小心翼翼但多少都有些有恃无恐。却没有想到原来二人的伪装原来早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令人吃惊的是这人不仅能看见他们二人的身形,就连他们之前说的话也听了个一清二楚。颜萧然现在的情况特殊就算还及不上合体期的大能,但也相差无几,何况更有仙器级别的法宝助阵,他布下的结界大概只有渡劫期的老祖才能一眼看破。
难道这妖修的修为境界已经如此之深?景繁生忍不住想到,如果真是这样,莫说他四周围着的手下喽啰,就是他一人也足以把自己和颜萧然给团灭的了。
实力的差距永远都是一道无法迈过的鸿沟。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无论多么强力的法宝和功法,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既然早就已经被人发现,颜萧然索性便就将结界撤了。他整个人都严阵以待了起来,虽然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站在他身侧的景繁生又如何能不知道这个人的紧张?
景繁生也不是不紧张的。看着那人一步步地向着他们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却忍不住要想,此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他们的?是在杀了刑风台的之前还是之后?既然这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两个,缘何不仅不揭穿,反而是要把他们两个刻意引到炼妖塔这个地方?
现在他们所做的事,怎么看都是需要极力掩盖的吧。还是说这个人已经自信到完全不畏惧他和颜萧然的到来?
既然自己和颜萧然都已经暴露在人前了,景繁生便不再将疑问留在肚中,他直接问道:“你是谁?缘何要把我们引到此处?”
按照之前在洞穴当中见到的景象,这人应该是极度狂妄自大又暴戾暴虐的。景繁生原本也是这样张扬的性子,故此最是了解自负之人的作风。
果然,对方听见了他的问题便桀骜地冷哼了一声,面容扭曲着笑道:“景真人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十一的好兄弟向珏信啊。”
这本是一张憨厚阳光的面容,但这人笑起来偏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暗气息,就导致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种极度违和的感觉。那人已经越走越近了,颜萧然从撤了结界时开始就在逐步地放出威压,但这威压对于对方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信步游庭似的又是一笑,道:“说起来,那日助我筑基的入门丹,还是景真人赠与家父的呢。”
景繁生微微一顿,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刚刚进入幽州城的时候,确实是因为听说那车夫的儿子即将筑基,便送给那为他们赶了一路车的车夫一颗入门丹。
这还是因着自己近些年来只炼了那么一次入门丹才想起来的。要不然他出品的丹药虽然都极其珍贵,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景繁生却也不会往心里头记着的。
景繁生忽然神色一凛,断然道:“你不是那向师傅的儿子。”
大概离他们五步远的时候,“向珏信”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憨厚的脸上露出了桀骜和不屑地笑:“本尊与那些凡夫俗子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可不像你。”
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景颜二人都忍不住径自思量和警惕了起来。对方现在明显是在针对景繁生的,考虑到了这人惯用的破魂钉,颜萧然微微向前半步挡住了景繁生的半个身体。
此时景繁生的心中尚有另一项疑惑之事。若是这大妖也是寄居在他人的识海当中作乱的,难道那向师傅的儿子也是什么特殊的体质?……可已经年至十四五了都未筑基,这天赋怎么看也不想是天赋异禀的妖修体质啊。如此说来,那便只能是……
景繁生也板起面孔,厉声问道:“你把重明山的那小弟子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那尊者笑道:“见识过了本尊的手段,你觉得本尊会是那种心慈手软之人吗?”他这样说完,身形和脸面竟然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不多时,便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五官俊美的男子。
妖修生来面目就比寻常人要或英俊或姣好一些,但这男子偏偏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和眼睛偏又是一片猩红,看起来就犹如地狱里头爬出的恶鬼一般,竟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对他心生好感。
而景繁生的心中所想却是,这个人竟然不是魂体,而是有实体的!
他没有像原著中所写的那样是倚靠寄居在他人识海之中去作恶的,而是干脆将原主除了,取而代之。只不过……
景繁生心痛道:“你修为如此高绝,又何必拿一个刚刚筑基的小弟子下手?”
那一路赶车送他们去幽州城的向师傅是个什么模样的人景繁生已经没有多大印象了。但他同样是个做父亲的人,自然能想象到丧子之痛会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尤其他总觉得,对方会选择假扮向珏信而不是别人,绝大多数的原因还是自己曾赠予对方一颗入门丹。
想到这里,他已经将原本不正经的样子全部收了起来。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原谅的。
那人似乎也看出了景繁生心中所想,满不在意、甚至有些鄙夷地说道:“本尊做事哪里是需要个什么道理的?就是因为你在修士当中待的时间太长,才会如此优柔寡断!”
他这般说着,景繁生哪里会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人不仅自己是妖修,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当年重明山被屠的真相与他脑中猜测的也越来越接近。
他当下就难掩心中震怒:“你到底是什么人?简直卑鄙无耻,我倒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变态另类之人!”
那人明显是鲜少被人骂过,也受不了别人的骂,表情登时就变得狰狞了起来。但因为接下来说的话,他的语气变得极度自负和高高在上起来:“我乃是妖界二品尊者,名唤赤炎。”
像修士和魔修都有等级之分一样,妖修的内部之间也是有排名的。景繁生记得他师傅从前就跟他说过,妖是分品级的,以一品为尊,九品最末。由此可见这位二品赤炎尊者原来在妖修当中的修为和地位都是极高的。
景繁生却满不在乎地哂然一笑,“赤炎尊者是吗,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躲过伐妖之战幸免下来的,对于千年前的大战我也丝毫都不了解。但你行事这般卑鄙无常,手段狠辣残忍,由此可见你们妖修是全无人道可言的。伐妖之战,也是天道使然!”
“好个狂妄小子!”那尊者的双眸瞪得大如牛铃,长袖一挥便射出了两枚破魂钉。
颜萧然自然是早有准备,挂在腰上的惊鸿剑应声出鞘,“叮叮”两声响,便将那两枚破魂钉打飞了出去。
景繁生自然不是那以偏概全之人,他这么说也不过是要故意激怒对方看看他的反应。没想到这赤炎尊者果真还像他们在洞穴里头见到的那样,脾气暴戾异常,一言不合就会出手将人直接结果了,这反应,与入魔以后的颜萧然比起来状态还要差得多。
再一瞅他的面容和神色,越发令人觉得这不像是个神志清醒之人。
那赤炎尊者见一击不中倒也再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在原地愤怒烦躁地绕了一圈,忽然隔空指着景繁生道:“你本是上好的极火体质,又恰好是木系灵根,木火相乘可以说是天资卓佳。假以时日上升到本尊这个层级也不是不可能。只可惜你愚昧无知认贼为师,舍本逐末忘了自己的本源,已是没救了。由此看来当年本尊杀你尊长、屠你宗门的做法,还是没错的。”
“你……!”
从听到他与刑风台说的那些话开始景繁生便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对方大概是为了抓他才会对重明山出手的。
真正得到了答案,景繁生不由死死地攥住拳头,怒不可遏。
但他心中越是愤怒这会儿却能越是能强自冷静下来。
说他忘记本源就是没救了,景繁生却是觉得莫名其妙的。原著当中可没有提到过“景繁生”知道自己是妖的事情。而他会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妖,还是他结合原著和种种迹象自己猜的。
可话又说回来,难道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妖就有错了?……有这种神逻辑的人,不是神经病又会是什么?
只不过对方现在实力不明目的不明,他们贸然出手只怕没有胜算。这时候景繁生便是有滔天怒意,但为了能够真正地给宗门报仇雪恨,他也只好耐下心来,试图尽量多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
景繁生稳定住了情绪,面上却仍是愤怒至极地道:“就算我忘记本源是重罪,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便是,缘何要累及我的宗门、屠我重明山满门!你以为这样以后,我还会帮你做事?”
“你最好弄清楚了,本尊不是求你为我做事,更不会像那些修士一样,凡事都要打商量、谈条件。你根本就没有回绝本尊要求的机会和可能。”赤炎尊者咧了咧殷红的嘴唇,残忍道:
“哦,你想知道关于重明山的事?当年本尊好不容易得以成功派鬼修潜入重明山,得此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再者说来,我本来就是要将所有的修士和魔修全部抹杀,就像当年他们对待我们妖修那样……一个不留!”
他说这话的时候俨然就是一副恨极了的表情,深呼吸调整了几次才又微微勾起唇角说道:“先除掉重明山还是后除掉重明山,又有什么区别?”
他把话说到了这里,景繁生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虽然其中的细节还不详尽,但十五年前重明山上的事情大概就是趁着重明节的那一天,这赤炎尊者先是安排了人以送礼为由给整个重明山上的灵泉水都下了毒。那些人也许是昆仑的,也许是来自一些其他的小宗门,更甚者干脆就是一些擅长掩饰气息的魔修假扮的。这些人上山以后自然是要有重明山的弟子尾随陪同的,可也难保有哪一个在那期间因故单独行动了一段时间。
至于那毒无色无味,挥发的也是极快,就连他这个常年与草药打交道擅长炼丹之人都没发现异常,后来景繁生验探过他之前为颜萧然炼的那瓶清心丹,又与陈繁树交流过,倒觉得若非要总结的话,这毒却也不像是□□,倒是更像一种无味儿的烈酒。
虽然闻所未闻,但这个世界连洛水这种不该存在在凡间的水都有,那么存有这种犹如烈酒一般、喝之就能使人迷醉的液体也不是说不过去。
只是这毒虽然猛烈,但维持效用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就要控制好让那些鬼修御鬼上山的时间。至于晚到的潇湘宫的人,或许是觉得重明山即将被灭门而无需再去交好,或许那个时间正在山下布置传送阵也说不定。
这群人想要将自己抓走大概还是为了让他做炼妖塔内那大妖的容器。只是那日自己擅自离席、回了东岭峰才能够幸免于难。并且……当那些生魂恶鬼找到了东岭峰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被神志不清、无法自控的颜萧然给全部吸食干净了。
颜萧然入魔了就意味着他之前吸食了不少怨念深重的残魂损魄。一开始景繁生也只是有所怀疑而已、还未敢确定,但当他看见了那飘在半空之中在炼妖塔外围了一圈儿的魂体之时,便已经肯定了。
由此看来,颜萧然当日虽然因为入魔伤了自己,却也正是由于他在,才致使自己幸免于难——若是那日自己当真被抓走了,则势必是要被押解到炼妖塔下的湖底空间的。那么后面发生的事情则就会想原著中所写的那样,自己被大妖控制无恶不作,因为身份败露而被所有修士围杀,随即被那已经聚集了不少能量可以重新寻找新的宿主的大妖抛弃,最后落得个身死在伏魔镇的下场。
而大概就是因为颜萧然一口气将所有的魂体全部解决了,他们的计划落空,才会又有了后来潇湘宫的人上了重明山的事情。
得知刑老宫主跟歹人勾结,景繁生便知道自己脑中那段模糊的记忆没有出错,当时潇湘宫的人确实是要以暴力捉他、而非是要带他回去问话。
至于入魔后的颜萧然,他应该是在神志不清之时自己跑下了山。重明山那时候除了自己就已经没有了活人了,无人看守、无人更换灵石的互山大阵在潇湘宫的人闯入后自然就成了摆设。
只是潇湘宫的人和这赤炎尊者大概都没有料到,他们出动了这么多人,竟然依旧没能将自己绑回去。不仅如此,这事情越闹越大,到了后来或许是赤炎尊者这个脑筋不正常的因为抓不住自己就起了杀心,或者是其他宗门得知消息以后事情真的已经失控,总之就是他被一路追杀到了伏魔镇,又被秦荣带进了绝地谷,而终究是没有落在这大妖的手中。
这人看待生命就犹如蝼蚁一般,让景繁生和颜萧然都心生出了极度的厌恶。再看他身后之人,一个个就犹如傀儡一般,饶是听见他说要灭掉所有魔修也并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
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便是这个人深入魔界的时间比他在修者的地界要长得多。
颜萧然直接道:“跟一个疯子讲什么道理。”
他早已经将惊鸿剑握在了手里,景繁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退后了一步。真相已经拼凑了出来,便确实没必要再拖下去了。
他收起了所有愤怒的情绪,神色间满是不屑地道:“你说我舍本逐末忘了本源,那你呢?千年前的大战所有的妖和妖兽全部都无一幸免,你却苟活于世,在背地里做些个蝇营狗苟的事情,简直就不配为妖!”
“你说什么!”那赤炎尊者的双目徒然睁大,眼中透着怒火中烧之色,显然被激怒了,颜萧然便是趁着这个空当将飞剑脱手,以指掐诀,驱着惊鸿剑向着那尊者袭去。
哪想到与面对刑风台的反应不同,那赤炎尊者并不正面应敌,见飞剑循着他的头脸刺去,忽然急退了数步藏身回了那些魔修当中,一把将身边的几个身材高大的魔修捉住挡在了身前。
颜萧然一旦出手就没打算手软,惊鸿剑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血肉横飞。然而就算是那赤炎尊者将属下抓来挡在身前,那些魔修竟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对似的,一个个皆举起了武器或干脆用身体抵挡惊鸿剑的攻势。
一个回合下来,竟然未曾伤得了那尊者分毫。
景繁生在后面将此情形打量得一清二楚,他心思电转,便故意说道:“原来尊者是从伏魔圈里逃出来的。身体神魂都已经被炼化千年,至今仍旧没有恢复。”
随即又对颜萧然说:“他可能是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可以看破结界并抵挡你的威压,毕竟每一个妖修的血脉能力都不尽相同,没什么大不了的。此人的修为就算曾在你之上,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肯定,其实自己的心中也没有底。但见那赤炎尊者的神色,景繁生便知道自己已经将事实道出了十之七八。
伏魔圈设立在魔界,也是伐妖之战后期的产物,作用与炼妖塔别无二致。千年以前妖修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对魔修也一直都多有打压。是以伐妖之战开始之时仍是有许多妖修正身处在魔界当中。而他们之中修为逆天的大妖,后来的命运就是被联合抓去投入到了伏魔圈中炼化。
之所以怀疑他是从伏魔圈里跑出来的,还是因为这人着实控制了不少魔修的原因。
至于这位是如何逃出来的,那景繁生就不知道了。他也压根就不关心。
他只是觉得很荒谬。
自己努力了数百年将炼妖塔中的那位看得死死的,没想到命运偏偏就是要跟他作对,竟然不由分说地又安排出了另一位大妖。
并且这大妖还不动声色地悄悄控制了魔界,又早与刑风台这样的大宗门的门主合作做出了不少上不了台面的勾当。若不是他与颜萧然发现地及时,恐怕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那赤炎尊者明显是彻底被景颜二人激怒了,他这次不再走上前去,而是站在那些魔修身后怒道:“你认贼为师已是重罪,更与人修私通留有子嗣,本座今日就是要让你体验一回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他说着,就忽然将一只手高高举起,在空中摆了摆。他身后的魔修们和鬼修们得到指示,竟然动作极度整齐规划地分让到两边。
赤炎满面邪恶地扬起唇角,他也缓缓地向着旁边走了两步,将自己身后的空地让出来彻底暴露在景颜二人的面前。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早就发现你们,却故意不戳破、要将你们引至此处吗?本尊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景繁生正因为他嘴巴不干净而心下不爽,但随着这些人缓缓从视线中离开,看见不远处炼妖塔的塔下,有一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腰上悬着黑色玄剑的少年盘膝而坐,便惊得把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