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繁生这一觉睡得可谓是昏天暗地。他偶尔转醒,总能听见外面一片嘈杂。但等到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疲惫感又会铺天盖地地袭来,紧接着便会有那种奇异的清凉气息浸入识海,舒服的让他忍不住再次睡去。
这一回睁开眼睛,周围的环境既不吵闹也不复杂。景繁生悠悠的醒来,入目便是一间虽说不上雅致,但也足够清幽的竹屋。
“你醒了?”
还没弄清楚自己在那里,便听到一声极为好听又比较陌生的声音从身侧处传了过来。
景繁生稍稍一扭头,便看见一个俊雅别致的俏公子正站在自己的床边上。
饱饱地睡了一觉后无病无痛的醒来,令景繁生心情变得极为不错。连带着看人也忍不住加上了三分欣赏的颜色。虽然他一时之间只觉得眼熟,倒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了。
这会儿他头脑还有些不清醒便什么都没有说,但站在他床边之人却明显是没有了耐心,“你不要找了,宗主与陈真人有事情要商议,已经出去了。”
景繁生:“……”
他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这精致的面容外加幽怨的语气,不是早几年颜萧然的那个绯闻男朋友、如今无量山长老之一的柳寻英,又会是哪个?
难道说无量山是把这人派出来处理祁邺的事情?
毕竟颜萧然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只是宗门长老出于对他们宗主的尊敬,顺便汇报了一下而已。可没有人会指望颜萧然真的会亲自来祁邺处理事情,无量山最终还是会派一些人手前来支援。
景繁生懒得起来,依旧躺在那里,打了个哈欠道:“是么?那么柳长老是有事儿要找我?”
柳寻英大概没想到这人见了他竟会是这样一副轻慢的态度,顿觉心中郁气难平。他蹙着俊朗的眉头喝道:“你见了本座不行礼也便罢了,竟然不起身回话?!”
“……”
听了这话,景繁生觉得很是无语。
无量山的人虽说都有些假正经,总喜欢讲究个什么持节守礼,但这人他没病吧?这得是有多中二,还要求旁人见了他还一定要向他行礼的?自己又不是无量山的弟子!景繁生心想:“别说是你,就是见到你们宗主了老子不乐意不还是照样不鸟他!”
柳寻英继续道:“你不要以为宗主他现在宠爱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
“哎哎哎、等等,等会儿!”景繁生被惊得终于坐起了身子,只觉得心中有一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什么叫你们宗主他宠爱我?”
见床上之人终于有了反应,柳寻英轻蔑一笑,道:“你自己对宗主都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你自己不清楚,现在却要来问我么?”
景繁生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再三确认道:“我?你确定是我?我做什么……那什么的事情了?”
柳寻英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这两日来一直拉着萧然君的袖子不放。”
“轰隆隆!”
奔腾而过的一匹草泥马瞬间变成了一百匹。
景繁生更加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我没事拽他作甚?笑话!”
柳寻英面色愈加不善。
这人其实一直都在昏睡,自然是不会拉着什么东西不放。他会这么说,无非是想要羞辱对方一番罢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出言羞辱?自然是因为自己看不惯、想要戳穿他所使用的恶劣手段。
柳寻英实在是无法理解,眼前这么一个松散着头发睡着时全无睡相的人,究竟是如何吸引到了萧然君的注意的?
这两日来,宗主一直都寸步不离地守在这人身边,时不时的还要给他渡上一回灵力,饶是外面忙翻了天,也完全不见他有理会过外面行尸药人情况的时候。如果不是陈真人那边对于解毒真的有了不小的进展,恐怕自己到现在也没有这个机会可以跟这个人单独说话。
之前无量山盛传的、宗主是因为这个人才把十一收做亲传弟子的传言,他却是完全不相信的。
他宁愿以为是那名叫十一的少年实在是有什么不容忽视的过人之处,才可以得到宗主的垂青。
他不相信这么个面目普通、行为怪诞的人在萧然君那里会是个什么特别的存在。
就算这人在无量山的那段时日,是跟萧然君一起住在凌绝峰上的……
就算这两日他亲眼见到了宗主对这个人的关切……
他也不会真的傻傻相信,萧然君对这人会是出于真心。
一定是他在旁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了什么令人不齿的事情,迷惑了宗主!
没错,一定是这样!也许这人是从合欢宗那种邪门歪道的门派里头的出来的也说不定。要不然凭借着萧然君的定力,又怎么会轻易地被人迷惑?
所以他要戳穿他!他要狠狠地打击他!他要让他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他要让这个人在萧然君面前彻底地抬不起头来!
柳寻英提醒自己不能失了理智。他暂时将心中的恨意压下,居高临下、满脸嘲讽地说道:“你以为你住在了凌绝峰上就是得了宗主的宠爱,就真的代表宗主他是喜欢你的么?”
“啊?”景繁生一脸茫然。他是越发地搞不清楚这人在说些什么了。
回想起自己在凌绝峰上和颜萧然待着的那些天……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是被萧然君宠爱着的了?
虽然光是听见“宠爱”这个词就足够景繁生牙酸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他仍是硬着头皮道:“你千万不要胡说!我跟你们宗主那可是再纯洁不过的男男关系了!在凌绝峰上,我们可什么事都没做过!我可以对天发誓!”
呃……毕竟是一番改头换面后的重新来过,现在自己只是个叫十五的江湖散修,跟鼎鼎大名的萧然君确实是一点关系都不沾的。
而且在凌绝峰上他俩确实什么都没做啊!景繁生觉得这个对天发誓发发也是无妨的。
柳寻英的面色突然诡异的缓和了不少,却早已没有了旁日里的那副贵公子似的模样。他嗤笑道:“那是自然。宗主他是不会碰其他人的。”
景繁生坐在床上盘腿托腮,声音有些促狭地随口问道:“难道你们宗主他还没碰过你?”
柳寻英的表情迅速一沉。
景繁生……瞬间有种快要惊掉了下巴的感觉。
他毕竟也是个老江湖了。别说他在这个世界的五六百的阅历,就是前世看尽了无数小说这一绝世技能便能令他一眼就看破柳寻英的心思。
令他吃惊的却是,十来年前萧然君和寻英公子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江湖上一直都流传甚广,堪称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他都以为颜萧然确实是已经弯了的,怎么到头来,传得满天飞的桃色新闻也不过真是一段绯闻而已?搞了半天,原来这俩人之间啥事都没有啊!
然而景繁生还没来得及唏嘘感叹江湖传闻不可信,柳寻英接下来说的话才真正的让他把下巴给惊掉了。
柳寻英破罐破摔地说:“宗主没碰过我有什么稀奇的?毕竟宗主恋慕的,一直都是那个叫景繁生的云上之人。”
“你觉得,你又有哪一点能比得上当年的繁生道人?”
看见眼前之人呆愣的神情,柳寻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一种无法言喻的畅快从心底激荡了开来。
无论是人品、地位、相貌还是实力,萧然君都无一不是他喜欢的对象。
可他虽喜欢萧然君,又自知自己无论哪样都比不上那位自己素未谋面、已经几乎成了传说的人物,但他对那位一直住在萧然君心中的景真人却一点嫉妒之心都没有。
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是时运不济。如果自己能早生个百年,能与萧然君一起成长、一起做任务、一起参加试炼之征和廊亭集会,自己未必会比不过那妖邪。
二则是,那繁生道人如今早已不知了去处,很多人都猜测他已经身亡了。柳寻英觉得反正那人也回不来了,便是就让他留在萧然君的心中又能如何呢?
可他却无法忍受自己默默等待了多年,这会儿却又凭空冒出了个人来,也来抢占宗主心中的地位。
尤其还是眼前的这个黑衣男子。
他可以拿出足够的耐心等着时光让当年景繁生的身影在萧然君的心中逐渐变淡消失。却不能忍受这期间又插了一个人进来。
看见坐在床上如遭雷轰、彻底愣住的人,柳寻英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畅快至极。
其实这么个人,自己还是没有太放在眼里过的。
——他忽然想开了,心想就这么个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太多把他放在心上啊!
他有时候还特别庆幸萧然君看上的是那个景繁生。
因为柳寻英有自信,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比他更像那繁生道人的了。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一直以来光凭他人口中的叙述,他也知道自己与那繁生道人的容貌是十分相似的。
就算面对有着这样容貌的自己萧然君最后都没有对他做过什么,柳寻英就不信,他们宗主面对这张脸就能硬得起来!
他将心中的不痛快都撒了出去,气也消了,见那黑衣男人正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心想他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叫云泥之别、不会再不自量力地妄图染指高高在上的萧然君了。便觉得更加舒爽解恨了。
柳寻英跺了跺脚,连看都没再看他,直接扭了个身便要离开了。
哪知道他刚刚转了个身,便看见不知何时大敞四开了的门口处,竟多了个高大挺拔的白色身影!
颜萧然负手而立,依旧是面无表情令人看不出喜怒的样子,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