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青玉案》
说起上元佳节,沈眀嫣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这首《青玉案》。此时她正巴着车窗,望着窗外的火树银花,看得目眩神迷。
要说大燕最热闹的节庆,非上元莫属。正月十五前后三天乃“放夜”,官府取消了宵禁,坊门不闭,无论士庶,皆倾城而出,狂欢达旦。燕京城里处处灯火辉煌,人潮如涌,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沈家早早就备好了花灯,小到巴掌大小的精巧莲花灯,大到高达数丈的华丽灯树,万事俱备,只等过节。
待到了正月十四,天色刚刚朦胧,暮色中一盏盏花灯就迫不及待的亮起来了。沈家各处院子都挂起了彩灯,园中花木装饰着五彩的丝绸,庭中架起的高高灯树上,缀着各色灯笼,照得四下里如同白昼。水上漂着大大小小的莲灯,明明灭灭的灯火,随波摇曳,把沈家大宅装饰得如神仙宫殿般。
沈眀嫣一早就换好了衣服,打扮得跟个红包似的。没办法,小孩子衣饰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她的冬天衣服基本上都是红色,应景。
她很激动,终于争取到出门观灯的权利了。沈家自家的花灯不是不好,但是没气氛,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人,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哪比得上外面的盛况。沈眀嫣早就在沈明达的描述中,对燕京华夜心向往之了。
可是这个愿望,一直被沈家家长以其年幼为理由,压着。还拿了被拐卖儿童的凄惨下场作恐吓,灌输元夜是个危险的夜晚,千万不要出门的思想,就怕小孩子不懂事,偷摸出门。其实,沈眀嫣也没那个胆子单独出门,香菱同学不就是看灯的时候丢的么。
许是家长们觉得沈眀嫣一向表现得够乖巧,今年在她又一次申请下,大发慈悲的同意了她的请求。她能不激动么,来之不易啊。
从天亮等到天黑,到沈家人集体出门的时候已经将近亥时了。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吴氏带了三个女儿共乘一辆油壁香车,沈琳他们父子则宝马雕鞍的跟车而行。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圈在外围。
永宁坊虽然历来清净,但今天也透出不一样的热闹氛围来。青石大道两旁挂起了花灯,坊门口立着灯彩辉煌的立着几树灯树,有个四五丈高的分外抢眼,上面挂的花灯种类齐全,精细巧妙,尤其是一串从上到下的琉璃花灯,格外的流光溢彩,引来行人驻足。
灯下一溜儿排开十数个浓妆艳服的歌伎,抱着乐器弹唱。踏歌起舞的美丽舞女,衣服脸容被五彩的灯光染得绚丽斑斓,有种迷离的风情。
吴氏见沈眀嫣一副土包子进城的样子,轻描淡写的告诉她,这是自家搭的灯树。每年元夜,永宁坊中装饰的花灯,由住在永宁坊的几家轮流操办,今年刚好轮到了沈家。
沈眀嫣也不管土不土的了,还是外面有过节的味道,人都是喜欢凑热闹的。
等到出了坊门,人流一下子多了起来。马车缓缓的顺着拥挤的人群移动,到了后来,干脆就堵住了。车夫对这样的情况很是司空见惯,也不用吩咐,掉转方向,就近找了个僻静的巷子,停下马车。
女眷们下了车,沈琳他们也不骑马了。留几个人原地等候,一家人在一众孔武有力的护卫开道下,还算悠闲的走走停停的观着灯,往神武大街的灯市行去。
神武大街是燕京城主干道,在京城的中轴线上,足足有一百五十丈宽,平日看着很是宽阔霸气。现在已经被人山灯海占据了,离得不远就搭着个台子,有的表演着歌舞杂耍,看得人应接不暇。有的却是摆的擂台,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时冒出几声叫好。
沈眀嫣一时好奇,征得同意后,拖着她觉得最靠谱的沈明远,挤进一个格外热闹的台子,却原来是在斗诗。
题目自然是与上元相关,此时正在守擂的是首七言律诗,以沈眀嫣的水平来看,这首诗也不怎么样么。看看奖品,居然是一盏小巧玲珑的水晶灯,做成个含苞待放的梅花样子,晶莹剔透。既可以提着照明,也可以放着当摆设。
“大哥那盏灯好漂亮,你帮我赢回来嘛,好不好。”沈眀嫣一眼就相中了那盏灯,央求沈明远到。对自家大哥她是很有信心的。
“我可不敢保证能赢。”沈明远这话不是谦虚,二月的春闱在即,参考的各地学子齐聚京都,可谓是群英荟萃。这种斗诗一类的活动,最后的魁首佳作将会被人们传唱,绝对的一举成名,所以很是吸引士子们参加。
“大哥最厉害了,现在那首诗也不怎么样呀。”沈眀嫣说着,往台上一看,却发现那首不怎样的诗被换下了,换成一首一看就很不错的诗。周围有的人自觉不如,摇头放弃,淡定的等着下一首出现;有的显得跃跃欲试,一看就知道是有了好句的;还有眉头紧皱,苦思冥想的;也有沈明达这类悠闲旁观的,这种不是打酱油的围观群众,就是胸有成竹的潜力选手。
“我相信大哥能赢的。”沈眀嫣做个握拳加油的手势。
沈明远面上带笑的摸摸妹妹的包包头,考前热身赛,赢了固然好,输了也没关系,他是完全无压力。
人群自发散开,给上台写诗的人让出一条通道。沈眀嫣被沈明远拉着,很有大家风范的走上台去,其实她紧张得要死,好在学了这么久如何装模做样的学问,装起来还是很撑得住场子的。
沈明远本身就是个发光体,早就习惯了被围观,牵着小孩也依然风度翩翩。姿态悠然的到得台上,提笔在竖起的纸屏上写起诗来。
□天上转,梵声天上来。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
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笔落,台下叫好声轰然雷动,诗好,字好,人也俊,当下就有大胆的姑娘将手帕钗环的往沈明远抛来。沈明远冲台下微微一笑,略施一礼,淡定的等着别人来打擂。
“你不去试试。”几个十来岁左右的华服少年在台下看着,一个长相略显轻佻的少年挤眉弄眼的问其中最小的那个。
“你太看得起我了。”八、九岁的男孩皱眉道。
“我们就只有你会作诗了,不问你问谁。”先前的那个少年很自然的说道,“你知道的,前几天我家老头刚把我骂了一顿。要我说,老头本来就是个大老粗了,装什么文雅,非逼得我去考状元。”
“就是。”“都是你害的,我们这几家自从出了你这个读书的料,害的我们天天被逼着背书。”剩下的几个也七嘴八舌的说道,很快就把斗诗的事忘掉了,转而批斗起害他们被骂的人来。
卫源苦笑,早知道他就不编那个理由了。为了圆谎,抄袭了几首名诗,得到个神童之名。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存货,自己知道,现在他正拼命刻苦的恶补古代文化知识,他的努力又被当成了家长教育孩子的榜样,当了一回招人恨的别人家的孩子。
卫源他爹是武将,虽然也是大家公子出身,但文化课也是不过关的,学得还不如陪读的书童,这是他人生一大憾事。国家太平了,读书才是立家之本啊,像成功转型的沈家,就是书读得好哇。难得自己的儿子有读书的天赋,满腔热血都倾注在这独子身上了。几个同袍老友家都没个出个读书人,魏武侯得瑟了,时不时的炫耀一下。那几家家长一受刺激,回去就大鞭子鞭策自家孩子,搞得是鸡飞狗跳。
“是我不对,”卫源含笑赔礼,“今晚喝酒,我请客。”他们抱怨归抱怨,也不影响交情,卫源来的这么久,很容易就打入了内部,成功交到一干最佳损友。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拥戴,大有把卫源荷包喝空的架势。什么未成年人不宜喝酒在他们家里算个球,大碗喝酒才是王道。
台上沈眀嫣淡定的等着领奖,根本没注意到台下有个穿越老乡。只要一刻钟的时间内,没人成功抢擂,这盏灯就到手了。
顺利拿到奖品,兄妹俩心满意足的回归大部队。沈眀嫣宝贝的捧着灯向众人献宝,把沈明远大杀四方的英勇表现多加赞扬,尤其是有姑娘丢手绢这节,作了重点描述。
沈琳很是欣慰的摸着胡子,当老爹的很有成就感呐,儿子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样的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啊。吴氏关注的重点则是有姑娘示爱,儿子大了,要娶媳妇了,当娘亲的还真是失落。
憋了一个冬天的燕京人,在今天晚上是攒足了劲儿的欢乐。夜渐深,夜越喧。人声和鼓乐仿佛要掀动京城的夜空。上至香车华盖,宝马雕鞍的贵族男女,下至白服布衣的平民百姓,不论少长,贵贱,在今夜都是一样的开怀作乐,到处是欢歌笑语的景象。
更有那灯火阑珊下,盛装靓服的簪花仕女,手持遮面的华扇盈盈而过,笑语嫣然,留下暗香萦绕。多情的才子,追逐着佳人芳踪,吟着动听的诗句,上演着风花雪月的故事。
路上遇着认识的人家,含笑点头而过,有交好的也会结伴而行。吴氏打发了蠢蠢欲动的小儿子,跟着伙伴去玩乐。沈明远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与几个好友把臂同游去了。沈晴也有交好的女伴,少女们笑闹着走了。最后只剩下沈眀嫣,沈芸俩个小丫头,紧跟着吴氏沈琳当电灯泡。还有沈适也不走,他还在变声期,不喜说话,安安静静的跟在后头。
最后他们几个挑了家酒楼,吃着宵夜,从楼上观灯,倒也自在。
直到三更鼓鸣,沈家一行人才是慢慢的往停车的地方挪去。待到众人汇齐,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天色微熹。
疲惫不堪的洗漱躺倒,补个眠,今天晚上还要继续出游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最后更了
继续改和谐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