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值得!”无畏目光坚定道,“他当然值得!你懂什么?你根本不了解我,甚至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所以,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也别再拦着我,我一定要救他!”
“难道你认为里面那些医傅都救不了他,非要你去救?又或者说,你根本不放心把那个男人的性命交给别人?林蒲心,我越来越不懂你了,你最爱的人不是江应谋吗?为何又多出来一个魏空行?”
“你不是越来越不懂我,你是压根儿就没懂过我,我真的没空跟你废话下去,让开!”
无畏的身影箭一般消失在了昏暗的街口,只留下了一脸茫然且纳闷的郑憾。卫匡走近他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也许她说得对,殿下,您其实从来都不了解她。不然,她和魏空行之间居然有这么深的交情您却一点都不知道呢?”
郑憾脸上写着满满的疑惑:“确实很让人费解……她和魏空行?从前从来没听说过她和魏空行之间有什么深交啊?可看她方才那样子,仿佛不是一点半点的紧张,仿佛真想翻墙闯进去救人似的……”
“这只能说您对她还是了解太少了。殿下,咱们回去吧,这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郑憾往无畏背景消失的街口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地转身离开了。
疫症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司刑司所在的那条街也被封了。无畏想进司刑司去探个究竟,但终究还是没能如愿,只能每日去司刑司那条街外打听消息。
头两日传得非常厉害,有说司刑司里的人全都被感染上了那种可怕的疫症,还说司刑司后院半夜经常冒起火光,那就是在烧已经死了的病人,更有人说王上已经不打算要司刑司了,决定下令将司刑司那一片都烧了,以绝后患。这些谣言传得人心惶惶,有人甚至已经动了撤离博阳的念头了。
与无畏一样,每日都会去司刑司那条街外等候的还有赫连。听说魏空行染上疫症被困司刑司后,赫连每日都来。尽管她母亲已经有了想让她和魏空行一刀两断的打算,但她还是不理,坚持每日清晨就来,一直等到傍晚才离开。
如此,五日过去了,司刑司里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谁也不知道。稽昌命稽文丁严守司刑司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第六日傍晚,无畏和赫连在失望地等待了一天后,于街口道别各自回家去了。临走前,赫连十分忧郁地看着无畏问道:“以你的判断,能猜得出来如今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吗?”
无畏摇了摇头:“不好说。疫症不同于其他病症,控制得好,或许都有救,控制得不好的话,或许……”
“算了,”赫连飞快地打断了无畏的话,垂头伤感道,“别说下去了……”
“咱们也别这么悲观,空行说不定已经在医傅的医治下渐渐好起来了。对于疫症病人,即便好了也得安置在别处观察几日,这才能转移出来,所以咱们要在心里给他打气鼓劲儿,这样的话,他才能好得快。”无畏挤出一丝笑容努力地安慰着赫连。
“但愿吧……”赫连说完这三个字,面带忧伤地上了马车,走了。
看着缓缓驶远的马车,无畏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身旁的桑榆忽然轻叹了一口气:“要是魏三公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赫连公主只怕会活不下去吧?赫连公主是真心爱着三公子的……”
“不会,”无畏紧了紧牙龈,眼中迸出几分倔强之色,“空行不会出事,从前那么多大小战役他都熬过来了,一定不会输给一场疫病!况且,你家公子说过,他师傅雷若坎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医,应对过许多场疫病,前一阵子七连庄的那场疫病也是他及时发现并挽救了回来,所以咱们应该更有信心些!”
“那倒是,毕竟雷大人可是咱们稽国响当当的名医呢!夫人,那咱们回去吧,明儿再来。”
回到杜鹃阁,江应谋不在,无畏更衣后便爬上了榻,随手拿起江应谋丢在榻上的那本闲书,斜靠在软枕上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她睡意渐来,手中的书一滑,偏头睡了过去……
“魏空行!魏空行你等等!雪这么大,那边根本没有路,你听见没有,魏空行?我让你等等!啊!”
“无畏你摔着了?”
一片白茫茫的山谷中,她绊倒在地,膝盖那儿立刻疼得要命。赶在前面的魏空行立刻飞奔了回来,扶她起来坐好,帮她查看伤口。
“没事儿,无畏,只是擦破了点皮,上点伤药就行了。”魏空行一脸乐观的笑容对她说道。
“什么没事儿?要不是你一直往前走,我会摔倒吗?我叫你你都没听见吗?为什么要跟着那匹老马走?那前面都没有路了!”她噘嘴抱怨道。
“你个笨蛋小公主,还说自己聪明呢,连老马识途这话你也没听过?”魏空行轻轻地拍了拍她脑门,取笑道,“白守着你们炎王宫凌渊阁读那么多书了!”
“老马识途?”
“这是我爹教我的,万一在山中走失了方向,就跟着老马走,因为它惯走山道,对山路比咱们还熟呢!”
“真的假的?”她眨了眨眼睛,一脸不相信地仰头看着魏空行。
“你还不相信我?我敢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吗?我跟你保证,无畏,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雪山谷里带出去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就是我炎无畏的好兄弟了!”她重重地在魏空行胸前拍了一下,十分豪爽的样子。
“行,我是你的好兄弟,你也是我的好兄弟,咱们这辈子没缘分做夫妻的话,就做好兄弟怎么样?”
“谁要跟你做夫妻啦?“她冲魏空行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傲娇道,“
我才十三岁呢,嫁人还早着呢!”
“行行行,还早还早!来,赶紧起来,咱们还得追上前面那匹老马,不然咱们就出不去了!”
“嗯!”
魏空行扶起了她,顶着偏东西风向的雪风,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赶着。走着走着,雪风愈来愈大,刮得她有些看不清前面了,她一面用手去挡一面问道:“魏空行,前面还有路吗?”
身旁没人应她,她转头一看,魏空行不在了,只剩下了一片肆虐的雪花。她忽然有些着急了,大声喊道:“魏空行!魏空行你去哪儿了?魏空行,你快回来啊!魏空行你跑哪儿去了?你再不回来我不让你做我好兄弟了!魏……”
“无畏……”一声低沉压抑的呼唤从她背后传来,她猛地回头一看,吓得差点叫了出来,居然是魏空行。不过,已不是刚才的样子,而是蓬头垢面,眼睛凹陷,嘴唇干裂,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她捧着脸,吓得魂不附体:“你不是魏空行……你不是……”
“为何不来救我……咱们说好的……这辈子没缘分做夫妻,咱们就做好兄弟……一旦有难,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去救对方的……无畏,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能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
“我要死了,无畏,我真的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珠,使劲地摆手道,“你不会死的!我能救你!我让我母后救你!你等着,我去找我母后,我母后很厉害的,你等着!”
她转身想去追那匹领路的老马,却被一阵雪风刮起,卷上了天空,然后沉沉地往悬崖下落去……
“无畏!”江应谋的声音及时唤醒了她,她慌张地睁开眼来,看见了熟悉的脸以及熟悉的屋子,这才猛地意识到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她浑身颤抖了一下,起身扑进江应谋的怀里,眼眶湿润道:“江小白,我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空行来找我,他问我为何不去救他……”
“你想多了,无畏,”江应谋轻拍着她后背安慰道,“你是太担心空行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没事儿,没事儿,空行好好的,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为何会做那个梦……”
“因为梦是反的。”
“空行……他真的会没事吗?”她哽咽了一下。
“我今日去打听过了,说司刑司内的疫情已得控制,疫情病源仅限于死牢内,其他牢房只是隔离,并无沾染,相信司刑司很快就可以解封了。”
她忙抬起头,欣喜道:“当真?”
“怎么连我都不信了?是我亲自去打听的,还会有错吗?这场疫症其实并不算严重,发现得很及时,控制得也很有效,所以并非造成大范围的死亡。”
她轻拭了拭泪水:“那就好!看来你师傅还真有两下子的!”
江应谋笑呵呵地看着她,替她擦了擦眼泪:“这下放心了吧?还跟从前一样,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开始哭了。”
她噘了噘嘴,不好意思地垂头笑了笑:“人家被那个梦吓着了嘛!”
“那可以安心睡觉了吗?”
“睡不着了,”她贴近江应谋的怀里,双臂缠着江应谋的腰嘟囔道,“江小白,我忽然很想松鼠了……”
“我也挺想那小家伙的,不过没关系,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去接它了。”
“真的吗?咱们真的还能过回从前那样的日子吗?你能离开江家吗?奶奶还盼着你接掌江家呢……”
江应谋拢着她,轻晃了晃脑袋:“我不适合接掌江家,江家需要一个更有魄力的人来接掌。”
“江家有这样的人吗?奶奶就想让你接管……”
“好了,”江应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垂眉道,“不要又想多了,这事儿我知道怎么处置,睡吧!”
“睡不着……我想松鼠……”
“那就想着松鼠睡……”
“好……”
又趴在江应谋怀里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她还是睡了过去。江应谋将她轻轻放回床上,这才唤桑榆进来换茶。正和桑榆说着话,江坎进来禀说二哥江应元来了。
江应谋忙起身迎了出来,见哥哥面带怒色,十分诧异:“二哥,跟谁斗气了?”
“别提了!”江应元挥挥手道,“提起来就是气!老三太不是个东西了!”
“三哥怎么了?”
“方才我回来时,正好在他院门口碰上了他,他一看见我就冲我翻白眼,我就纳了闷了,拦下他问他:‘哥哥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你居然冲我翻白眼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他怎么说?”
“他说让我别得意,这会儿抱你大腿,早晚还是得给你踢出江家的!你说,他说的这叫人话吗?”江应元气愤道。
“他又发哪门子的疯了?”江应谋拉着哥哥往石桌旁走去。
“谁知道呢?兴许是因为大哥吧!他说全家没人管大哥死活了,就让大哥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司刑司的牢里面,做得实在太绝情了。这可真是张嘴说瞎话啊!”江应元愤懑不已,拍着石桌道,“大哥那事儿又不是咱们家谁能做得了主的,谁也没料到他关里头去之后司刑司会出现疫症!下令戒严司刑司的是王上,又不是咱们哥两个,他倒把罪过全怪在咱们俩身上了!”
江应谋浅浅一笑,略带叹气的口吻道:“兴许他觉得这家里最在乎大哥的那个人就是他吧!”
江景元摇头道:“他哪里最在乎大哥?他最在乎的恐怕是他在外面那些小买卖吧!你说谁想大哥出事?谁都想救他出来,可司刑司有疫症,就是爹和爷爷也没法把他弄出来啊!”
“别理他,只当他心情不好胡乱发火罢了。二哥,正好你来找我了,有句话我想问问你。”
“你问。”
“对江家,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江景元愣了一下,“老四,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就是问问,你觉得咱们江家谁来接任最合适?”
“当然是你了!这还用问吗?”
江应谋抿嘴笑了笑,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江应景眉心微微皱起:“你摇头是个什么意思?”
“二哥,我不适合接掌江家,我心肠太软了,没有掌家人应有的决断和魄力,江家交给我,只会日渐衰落的。”
“这是什么话?你没有掌家人的决断和魄力,那谁有?老四我跟你说,别顾忌大哥那头,只要你肯出来接受江家,二哥举双手赞同!”
“不,我不接掌江家的确与大哥无关,而是我真的不适合接掌江家。反而,我认为那个最适合接掌江家的人,是你。”
江应元眼眸微张:“你疯了吧?怎么会想到我?”
“其实我一直都很看好你,只是你太过自谦了。”
“我不行……”
“你听我说完,”江应谋表情认真道,“二哥你来接掌江家,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你不是没有能耐,是这些年你一直都处于大哥肘制之下,许多方面你都没法施展出来,其实你的能耐绝对不在大哥之下。三哥心眼太小,太自私了,就更不适合成为江家的家主了,而我,你让我出个主意我还行,你让我管那么一大堆家务事,我真不行。”
“你不行,那我就更不行了!”江应元连连摇头道。
“不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
“可上面还有大哥呢,你这么说,别人会觉得你在咒大哥死的。”
“经过上回的事情,你认为大哥还适合接掌江家吗?咱们话分两处说,若大哥没撒谎,他的确是竹馨引去稽文丁府上的,他一个久经官场的人居然能被竹馨所蒙骗,你放心将江家交到他手里吗?”
“这倒也是……”
“若大哥撒谎了,他其实根本没见过竹馨,只是因为一时之气才持剑去杀人的,那不更让人失望?况且,从前他是如何对我的,你也是清楚一二的,这样的一个人你会放心让他带领江家吗?”
江应元连连点头:“对,老四你说得都对,但是,你说让我接掌江家,我还是觉得有点天方夜谭了。”
江应谋笑了笑:“二哥,你太过自谦了,你本事是有的,只是无处施展罢了。正好,眼下我有个事情想请你帮我去办,办妥之后,爷爷和爹就会看到你的能耐,而你自己也不会再如此地贬低自己了。”
“什么事情?”
“帮我找一个人。”
天刚亮,无畏便醒了。昨晚也没睡好,虽没再做噩梦了,但反反复复醒过好几次,浑身上下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醒了?”江应谋掀开纱帐,手端一杯芽色的清茶钻进来。
“原来你比我醒得还早?”
“我习惯早醒,你又不是不知道。来,新煮的茶,你醒来得正是时候。”江应谋笑吟吟地为她呈上了一盏热气氤氲的早茶。
“我昨晚还是睡不踏实,”她双手接过,面容略显憔悴,“你说今日司刑司里会不会有消息传出来?又或者你可以再去找找你那个师傅,他虽然不能出来,但至少可以带个话出来啊!你去问问,行吗?”
“行,吃过早饭,咱们就去司刑司那边……”
“公子!”话未完,江尘忽然奔了进来。
“怎么了?”江应谋掀开纱帐走出去问道。
江尘下意识地往纱帐内瞟了一眼,想说又没说出来,只是皱紧了眉头,一副又气又难过的样子。江应谋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江尘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方才去了司刑司那儿,遇见了稽文丁的手下……”
“那你慌什么?他的手下又怎么了?”
“稽文丁那手下是去宫内报信的,是去给赫连公主报信的,他说……他说……他说魏三公子昨夜病逝,已经火化了……”
哐当一声,无畏手里的茶盏飞落地上,她如弓一般弹起,扯开纱帐冲了出来,脸色全无地问道:“你说什么?谁病逝了?”
江尘略感惋惜道:“魏三公子……”
“怎么会?”她浑身瞬间冰凉到了极致!
“消息可靠吗?”江应谋脸色也变了。
“可靠,稽文丁的手下拿着雷大人写给王上的清单,那清单上列明了这几日已经病逝且火化了的魏氏亲族,其中一个就是魏三公子……”
“不,这不可能,空行不会那么快死的,不会!会不会是雷大人弄错人了?我要去瞧瞧!”她一面否认着一面奔向了屏风后,随手抓起了一件斗篷裹上,飞一般地往外跑去。
空行不会那么容易死,从前在战场上伤过那么多回他都能挺过来,区区一场疫症又算什么?不会,绝对不会,是雷若坎弄错的人,或者是谁居心叵测地将空行的名字写在了名单上,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就这样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无畏一口气跑到了司刑司那条街的街口外,忽然,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从前方传来,她稍微一愣,抬头望去,是赫连。
“你们少糊弄我!让开!我要进去!不要以为给我一张名单和一罐子骨灰我就会认了,我是不会认的!让开!我要去找魏空行,你们统统给我让开!”赫连像疯了似的拼命往护卫们身上撞去。
护卫们不敢还手,只能排成一堵墙挡住她。随行的宫婢们也努力地在劝她,拉扯她,但她仿佛失去了理智,谁的话都不听,只想一头撞开那些挡着她去找魏空行的人。
见此情形,无畏忽然一步都挪不动了,浑身冰凉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