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却没有将人迎进见客的大花厅,而是将人迎进了书房,林海对伺候的丫鬟道:“去后院将太太请过来了,不是外人,见一见无妨的。”林海这才想起来,似乎没有向儿子介绍他的先生,微微有些窘意,轻咳一声:“旸哥儿,这位是你的先生,姓杨名希,字子期。”林旸欲上前行礼,林海却阻止了:“不急,等你母亲来了,在拜师行礼。”林旸压下心中的疑惑,只是乖乖立在一边,听林海与杨希叙旧。林旸暗自猜测着杨希的身份,从他与父亲的寒暄来看,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是通家之好,否则林海不会让贾敏也出来见客。
不多时,便听见一阵环佩之声,贾敏带着身边的管事妈妈徐华家的进来了,身着玫瑰紫镂金牡丹妆花缎的对襟褙子,内着月白色的绫袄,下系一条松柏绿色的综裙,带着金镶花草珠宝头面,耳边缀着金点翠珠耳环,带着金镶翡翠坠领,手上笼着一对金贯珠镯。贾敏本来就容色不俗,她本是北方女子,生的明艳动人,因为在南方生活的久了,多是素淡打扮,今日的的一番打扮倒是比往日多了几分雍容华贵。
贾敏开口道:“不知道三哥远道而来,四妹失礼了。”贾敏虚行一礼,又斜睨了林海一眼:“老爷只说是京城来的故人,倒是没想到是三哥。”
杨希抚掌一笑:“当日一别,已经十余年未曾见过四妹,今日一见,四妹倒是风采依旧。”
贾敏道:“三哥和以前一样喜欢打趣人,只是,怎么屈尊来寒舍给犬子做西席先生呢?”
“四妹还是依旧直言直语,不挂完抹角,我不过是想过太平日子罢了。”杨希并不想多谈,贾敏想到他的身份以及京城的形势也知道,杨希不想掺合京里的浑水。
续完旧,终于轮到一直身为背景板的林旸了,林旸对坐在正堂左手边的太师椅上的杨希三跪拜,双手献茶,杨希接过,又教导林旸几句,又有六礼束脩奉上,林旸算是正式的拜杨希为师了。
晚上是家宴,林海与杨希对酌,待到两人都微醺的时候,贾敏便结束宴席,想到林海与杨希必抵足而谈,便命人将林海的用具及明日所穿的官服送到杨希住的小院,自己带着林旸回内院。
母子两人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花园里消食散步,贾敏见林旸亦步亦趋,巴巴的看着自己,知道他肯定有一肚子问题,不过她很是促狭,对林旸那满是“快点告诉我”的眼神视而不见,反而提起其他的来了。
“我前几日给你选的两个小厮怎么样?日后可是要长长久久跟着你,两人虽然都是家生子出身,可是你自己要是立不起来,收服不了他们,终会被他们掣肘。”贾敏问道。
林旸听到母亲问话,便知道母亲在磨他的性子,便把心中的疑惑放到一边,点评起他的小厮来了:“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还天真的很,只不过大体的性子倒是看出来点,三七机灵调皮些,心思也比较灵,嘴皮子也利索,但挺有分寸的,不过倒是浮躁一些。艾草倒是憨厚老实,可是心里也是明白的,至少没被三七坑住过,只不过也太寡言一些。”
贾敏暗暗点头,道:“三七的母亲原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嫁给了外院回事处管家的四儿子,可惜于管家的四儿子早早没了,留下三七这个遗腹子,他母亲是个闷嘴葫芦,三七若是嘴不甜些,怎么能出的了头,要知道于管事家里适龄的孙子可不止他一个。至于艾草,他是家里的小孙子,爷爷和父亲都是林家的账房管事,他倒是像他父祖一样心里明白面上装憨。两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了,各有优缺点,你要知人善用才是。”
贾敏见林旸点头,便知道他放在心里,又见儿子面色平静下来,没有之前的焦灼,便放下心来,林旸虽然心智早熟,可是性子却不沉稳,有些活泼,做事也有些毛躁,若是林旸不是嫡长子,贾敏倒是很喜欢他着活泼的性子,可是林旸是林家未来的家主,因此,贾敏便有意磨磨林旸的性子,不过林旸毕竟才三四岁,比同龄的孩子成熟的多,也不多压着他,因此也没有多绕话题,对林旸道:“杨先生确实是你父亲和我的故交,与我们都有渊源。”
贾敏开口一句倒是惊了林旸一下,他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贾敏倒是直接反攻,贾敏屏退了丫鬟,牵着林旸的手,道:“杨先生出身极为显贵,他的姑祖母是当今太后,姑母是先孝元皇后,母亲是出身瑞亲王府的惠和郡主,皇帝对这个侄子兼外甥极为喜欢,又因昭惠皇后无子,便把他召进宫养着,你父亲那时候还是伴读,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成了总角之交。我当年有幸的他祖母的喜爱,认做了干孙女儿,和杨家的人都是熟识的,你父亲和我的姻缘也是他祖母牵的线。可惜你父亲和我新婚不久,祖母便过世了,在后来杨先生的父亲和母亲也相继过世,他便扶灵归乡守孝了。他才华横溢,出口成章,能得他的教导,是你的福分。”
林旸还是有些疑惑:“杨先生这般出身,怎么没做官?”
“怎么没做官?”贾敏轻笑一声,“他早年便高中了,出了孝,皇帝便召他做官,可是他为人桀骜不羁,虽然是给事中,却干起了御史的活,六部中的尚书参倒了一半,皇帝怕他把人都参了,便下令让他在家中反思。”贾敏没有明说的是,那几个尚书与皇子黏黏糊糊的,皇帝是借杨希的手除掉,杨希虽然这样做了,可是却不想一直做皇帝的刀,更不想搅在夺嫡的浑水中,便闹得大写,借势辞了官。杨希来金陵教导林旸也是顺势而为,在大位未定之前,他要一直窝在江南了。
“那杨先生的家眷怎么办?”这次杨希是独自来的。
贾敏连连叹息:“他是有个未婚妻的,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姐,可惜红颜早逝,他便没有再娶。”
“看不来,先生倒是个痴情的。”林旸感叹一句。
贾敏却摇头不语,痴情倒是有的,可也有几分是为了安抚今上,保全杨氏族人罢了。这些却不能对林旸讲,她只是说道:“虽然对妻子钟情,可他终究无子嗣,百年之后他的香火谁来继承,虽然他的父母的香火有他大哥那一支供奉,可是若他父母地下有知,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后继无人,岂不难安,他便有些不孝了。”
林旸想了想,身为一个现代人他自然是赞赏杨希的做法的,可是身为作为古人的贾敏却不赞同,或者说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是不赞同的。
贾敏点了点林旸的额头:“你可不能学他这种古怪的性子,日后可要为林家开枝散叶才成。”
林旸嬉皮笑脸道:“这母亲倒是放心,日后我定会给母亲生七八个孙子孙女的,母亲出门,一步走八步迈。”
贾敏被他逗笑:“不害臊。”
可惜的是世事无常,终归一语成谶。
贾敏这边温情脉脉,林海那边却有些凝滞,无他,杨希向他提到了一个故人,一个他们怀念却不敢提起的故人。
杨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不在京城的这几年,这些皇子们将京城搞得腥风血雨,今日我参了你,明日你抄了我的家,圣上倒好一直冷眼旁观。我来江南,一则不想成为圣上制衡皇子的棋子,二来,圣上有意让你出任巡盐御史,让你在金陵先待三年,省的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我想着,盐税是赋税的主要来源,那个皇子都想参合进来,我来江南也好帮扶你。”
林海敬了他一杯:“多谢子期兄。”
杨希却未饮下这一杯,他垂下眼眸,“我来的时候,我在圣上身边待了几年,他对当年的汤山之变有些疑虑,也明白过来殿下他是被人利用了,只可惜圣人老了,喜欢歌舞升平,不会彻查那件案子的,不过幸好有太后娘娘从旁劝说,圣人倒是会追封殿下和三皇子,我接到探子来报追封殿下为孝悯太子,排位移入太庙,附葬帝陵。至于三皇子”
杨希冷笑一声:“追封为义忠亲王,就他,有何义?有何忠?”
林海叹道:“都是圣人的儿子,人死如灯灭,往日坏处都没了,只留下好处了。”
杨希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哽咽:“我只是为昭惠皇后和殿下感到不值。”他的眼中浮现几丝杀气:“那些害了他的人,我要亲手推他们下地狱。”
“子期。”林海的语气有些严肃,“不能轻举妄动。”
“我知道,如海,不过是一个忍字罢了,反正我还年轻,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