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嫁给别人,可是身为朝中三品大员的闺女,不嫁人人家会怎么想我。陆骥,我不能让方家蒙羞,不能连累弟弟妹妹,只能把你忘了。可是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像你那样待我好,我又怎么能忘掉你!绝尘少将军再好,可他不是你啊陆骥!陆骥,陆骥……”方采蘩念叨陆骥名字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方采蘩锥心泣血的声音刀子一般凌迟着耳房的人。胡氏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于氏脸部僵硬,嘴唇却微微颤动着。方修文终于转到了耳房,附在陆仪耳边告诉他自己忘记告诉闺女陆绝尘就是陆骥了。
陆仪其实已经猜到了,听着方采蘩凄苦绝望的声音,无比后悔自己想出的这法子,然而罪魁祸首还是妻子,于是他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
陆骥心痛如绞,泪流满面,眼眶通红着,嘴里不断地说着三个字:“对不起”。因为太过难受,喉咙哽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花厅内方采蘩捂脸压抑地低声呜咽,瘦弱的肩膀轻轻抖动,那单薄的身影是如此的无助可怜。陆骥转身就往外冲,他要过去将心爱的姑娘抱在怀里,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跟她说对不起,向她发誓此生再不让她伤心流泪。
陆仪在廊道上拽住了儿子,道:“别在这时候过去,大郎冷静一下,平复好心情,然后我们大家一道过去。不能叫蘩姐儿知道咱们方才在偷听,不然她会羞臊不自在的。”“大郎,听你爹爹的,姑娘家脸皮薄,别叫蘩姐儿往后埋怨咱们大家。”于氏附和道。
跟在身后的胡氏撇了撇嘴,讥诮道:“还真是难得啊,陆家大嫂这样的人居然也变得细心体贴了,我们蘩姐儿还真是有福气。”
于氏脸颊抖动神色讪讪地道:“人家不都说投桃报李吗?蘩姐儿对我家大郎这般死心塌地,我对她好点不是应当吗?”说完她跟着一扬下巴,看着胡氏一副得意挑衅的语气道,“要说有福气,还是我家大郎有福气。这么美的姑娘,放着满京城的勋贵子弟不要,一心等着他。哎呀,想不到我于铁花这辈子居然能生出这么招姑娘喜欢的儿子,看来我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哪。”
胡氏气得脸色通红,这恶婆娘,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讽刺蘩姐儿姑娘家不自重,死巴着他家儿子不放吗?哎呀上当了,自己原先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巴巴地告诉她蘩姐儿这些年怎么放不下陆骥这臭小子,还生恐她不信!
蠢货,自己怎么会犯这种蠢呢?是了,是这恶婆娘先说她家儿子怎么惦记着自家闺女之后自己才上当的。哼,恶婆娘还好意思说蘩姐儿。蘩姐儿再如何不情愿,到底还是愿意委屈自己听从长辈的意思嫁人。而她那儿子呢?直接拒绝了老子的安排,放着官宦千金不要,非要去和锦寻找一个市井开铺子做买卖的女子。
这样一想,胡氏气焰一下就高涨起来了,笑眯眯地道:“陆家大嫂您说得太对了,做人还真得投桃报李。你家骥哥儿几次三番地救了我们家蘩姐儿不说,更是为了她连朝廷三品大员家的千金都不屑于顾,往后还真得待这孩子好一点,不然我这心里都过不去啊。”
这下换成于氏的脸色不好看了,她狠狠剜了一眼儿子,暗骂若不是这没出息的东西被蘩姐儿勾住了魂,自己能受这贼婆娘的窝囊气!
陆骥对此一无所知,他眼下一心冲过去安慰心上人,才顾不上两家的娘如何斗嘴怄气呢。两个当爹的却飞快地对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效果不错,两个婆娘都开始喜欢心疼对方的孩子了,不枉自己两个苦心孤诣一番安排。
估计方采蘩这会子应该情绪稳定可以见人了,方修文和胡氏便当先走入花厅。胡氏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道:“蘩姐儿,你陆家伯母和他家大郎都想见见你,你稍后言行举止都要仔细着,那可是你将来的婆婆和夫婿,知道吗。”
方采蘩点头应了声“知道”之后慢慢站起来,静静等着陆家人的出现。过了一会儿,花厅门口响起脚步声,跟着就感觉到有三道人影依次走了进来。方采蘩死死揪着手中丝帕,低头等着老娘给自己介绍。
接着胡氏拉着方采蘩走到一张太师椅前道:“蘩姐儿,这是你陆家伯母,还不过来行礼。”方采蘩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椅子上端坐的妇人,随即弯腰行礼,道:“采蘩给陆伯母请安了。”
椅中妇人笑道:“好孩子,不客气。”陆伯母身形高大声音也洪亮,只是听着怎么有几分熟悉感。方采蘩方才只粗粗看了一眼,对方正好半边脸被衣袖遮着,倒是没看清她的模样。方采蘩有心再看一眼,可又觉得不大礼貌,索性低眉垂眼,等着老娘给自己介绍陆绝尘。
胡氏又拉着闺女侧身面向一道高大的身影,道:“这是你陆世兄。”方采蘩深吸一口气,低身福了一礼:“采蘩见过陆世兄,陆世兄好。”对面的人却久久没有反应,陆绝尘不说话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方采蘩才听到一道哽咽颤抖的声音道:“方家妹妹好。”
这怪异无比的声音居然隐约有些像记忆里的那道声音,方采蘩如遭雷亟,飞快地抬头看过去,然后整个人立马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了。陆骥也直直望过来,一时间两个人都呆呆地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采蘩才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喃喃道:“一定是梦,不是真的。怎么会呢?肯定是梦。”陆骥再也忍不住了,含泪笑道:“傻瓜,不是梦,是真的。蘩姐儿,我真是陆骥,求娶你的人是我。”
方采蘩不敢相信地转身望向于氏,发现那也是记忆中的那张脸。方采蘩张大眼睛看了又看,然后一把拽住胡氏的手,犹疑地嚷道:“娘,这真的不是梦,不是梦吧?”胡氏含泪点头,笑道:“好孩子,真不是梦。你陆伯父就是陆骥的爹爹,陆绝尘就是陆骥。”
方采蘩这才相信,转头再次望着陆骥,陆骥也痴痴地望着她,四目交缠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方采蘩笑着埋怨:“你,陆骥,太好了!你说你,好好地你怎么改名字了,害得我……”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了起来,不过这回是喜极而泣。
“你别哭啊,蘩姐儿你别哭,我来找你了。都是我不好,我不中用一直找不到你,害得你难受了这么久……”陆骥极想不管不顾地将方采蘩抱在怀里好生安慰,可方采蘩身边站着胡氏,这提醒了他双方的爹娘都在场。他只能强压下心头冲动,死死握住拳头,笨拙地安慰着久别重逢的心上人。
“好了蘩姐儿,别哭了,骥哥儿你也坐下。”方修文出声招呼一对小儿女。方采蘩这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耳根一热,不安地看了一眼当头坐着的陆仪和于氏,然后举帕拭干脸上的泪水,跟着胡氏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陆骥也坐了下来,目光却一直落在方采蘩身上,根本不想挪开。
陆仪笑道:“方贤弟,咱们大人商量着给他们请媒人的事宜,你让他两个坐在一旁听,他们哪里会自在。大郎,这御赐的宅子你还没来得及逛,正好爹爹也想让蘩姐儿给咱们家的那些院子啊亭子啊什么的起些好听的名字,然后让你方叔父题写,索性你陪着蘩姐儿四处转转,让她先看看再想名字吧。”
让陆骥陪着蘩姐儿四处转转,这似乎不成体统吧。可提议的是陆仪不是于氏,胡氏不好反对,只好看了丈夫一眼,示意他出言阻止。无奈素来和自己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的丈夫,此刻却木讷得叫人想骂人。自己冲他连着使了好几个眼色,他愣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胡氏只能眼睁睁看着闺女羞答答地跟在陆骥身后走出了花厅,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方修文哪能不明白妻子的意思,可他就是要装傻充愣。很明显陆兄是心疼儿子,知道儿子的心愿,特地创造机会让儿子和蘩姐儿单独待一会儿。
妻子就顾及着规矩一心阻止,他却跟陆兄一样心疼闺女。蘩姐儿明明那么痛苦满心的不情愿,却宁愿委屈自己听从大人的安排。这孩子的鼻头都哭红了,眼睛也兔子一般,他这当爹的瞧着心里可心疼了。
陆骥是她思念多年的人,这孩子人品端方又一心一意待蘩姐儿,两个人久别重逢,让他们单独待在一起叙叙衷肠能出什么事来?横竖这是在陆府,他家的仆人都没一个,而自家带来的几个都是极其可靠的老人,难道还会有什么不好的闲话传出去不成,筠娘就是爱多想。
说是陆骥陪着方采蘩逛陆家的花园子,其实陆骥才刚回府,对这新家一点都不熟悉,倒是方采蘩,因为之前陆仪将自家宅子的翻修事宜托付给了方修文,她倒是趁着工匠回家的机会和方采菱过来逛过好几次。所以其实是方采蘩给陆骥带路,陪他逛陆府。
转过两重院子,确定不可能再碰到人之后,陆骥一把握住方采蘩的手,低声道:“蘩姐儿,我牵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