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蘩姐儿今日是怎么了,竟然比娘还起得早。你拿刀做什么?”方采蘩轻手轻脚地洗漱好了之后从灶屋拿了把砍柴刀,走到廊下却碰上了刚起床打算上茅房的胡氏,胡氏看到闺女不由有些惊诧。
“呃,被屋背后阳雀叫声吵醒后再也睡不着,我索性就爬起来了。这不剁好的柴快烧完了,我打算剁点。”方采蘩解释后,走向码放在院子里的柴堆。
“你放着吧,回头我来剁。”家里的柴基本上都是胡氏剁。没法子,唯一的男丁方志远还是孩童,两个闺女也没成年,这些体力活可不就落到了胡氏一个人身上。
这两年方采蘩长大了些,时常争着从母亲手里抢活儿干。胡氏虽然欣慰于长女的贴心懂事,但看着娇滴滴如花似玉的闺女,又不舍叫她做这些粗活,娘儿两个每每为这个起争执。
老娘的例行阻挠方采蘩已经习以为常,她掀了下眼皮,微笑道:“水缸里的水快要见底了,娘要是剁柴的话我就去提水吧。”“别别,还是我提水。”胡氏说完急冲冲去了茅房。
方采蘩看着胡氏的背影得意地笑了。老娘老觉得当初将孩子们带离方家,害得她们由官家小姐沦为普通民女过苦日子是对不住她们,生恐儿女因为贫寒的生活影响了身体发育,提水这种重体力活是绝对不肯让孩子们沾手的。
其实胡氏自己也不是纯粹的乡下女子,离开方家后,她之所以能迅速地从原先不愁吃穿的官太太转变为精明利落的市井妇人,不过是生活所迫为母则强罢了。自家老娘这一艰难蜕变的过程,没有人比方采蘩更清楚。
胡氏当年生完方志远出月子之后,手里虽然尚有些积蓄,但不算多,娘几个总不能坐吃山空吧。最初胡氏就靠着自己那一手刺绣的本事挣钱,为了节约,她更是跟着郭家洼的人学会了种菜养鸡养鸭。
后来方采蘩得知县城里有家绸缎铺子要盘出去,就巧妙地引导着胡氏接了手。绸缎铺在娘儿几个手里经营得风生水起,然后房主需要银子打算卖了铺子,胡氏没法子又咬牙买下了铺子。老娘这些年为了养大自己姐弟几个,日夜操劳,真是太不容易了。
方采蘩不剁柴,转而搓起了衣裳。胡氏从茅厕出来后飞快地洗漱好,然后开始往水缸里提水。屋背后七八丈远的地方就有一口井,提水倒是方便。胡氏一边一趟趟地提着水一边打量着四周:三月青竹溪边的清晨,鸟语花香翠色逼人,胡氏对这房子四周的一切都很满意。
其实她之所以不肯搬去铺子住而是死守青竹溪边,固然是因为和对面于寡妇较劲,但更重要的还是去了城里没地方种菜不好喂鸡鸭不说,挑水洗衣裳也不方便。闺女模样太招人惦记,住在城里出门洗衣洗菜什么的难免叫人不放心。
而郭家洼民风淳朴,没有那些浮浪子弟。况且自家又住在这一边,轻易不会掺和到郭家族人的是非当中去。嗯,除了对面人家太过讨嫌之外。不过讨嫌也有讨嫌的好处不是,至少他家的崽子不会用那种叫人不舒服的目光盯着闺女瞧。
方家的柴火都是郭家洼胡氏外祖家的亲戚们砍的,因为不喂猪就做两顿饭,她们家也用不了多少柴火,而郭家洼依山傍水砍柴什么的很方便。不过话虽如此,也不能叫人家白干活,胡氏收了人家的柴火,要么就帮着人家绣些针线,要么就干脆给钱。
方采蘩眼下只有十三岁,剁柴对她来说可不算什么轻便的活儿,剁了一通后,她的手板给震得发麻不算,手臂也酸痛起来。方采蘩原本想着多剁一些,可费了老大的劲儿,身边剁好的柴还是少得可怜。甩了甩手臂,她只好认命地放下柴刀,感叹自己这细胳膊还真是不顶事。
想当年陆骥来方家玩耍,因为看不惯方采蘩半天砍不断一根柴,抢过柴刀砰砰砰一通乱剁,几下子就剁了一堆码放在那儿。那时候那家伙还没长高长壮就那么大力气了,如今若是再让那家伙帮着剁柴的话,不晓得会怎么见成效呢。
想到这里,方采蘩脑子里瞬间闪过原先所见那小子健硕的身板,还有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死小孩,你不是爱玩深沉装面瘫吗,在姐姐面前怎么装不下去了?
胡氏饭焖好了,方采蘩也快搓好衣裳的时候,方采菱和方志远姐弟两个才起床。然后方采菱赶鸭子,方采蘩洗衣裳,姐妹两个一道去了溪边。正好陆骁也赶着鸭子来溪边,方采菱看到对方,立马翻了个白眼过去。陆骁不甘示弱,还了一声冷哼。方采蘩看着这两个幼稚的家伙,只能嘴唇抽搐着暗自叹息。
陆家两兄弟,模样差别大,性子差别更大。陆骥双眼皮陆骁单眼皮,陆骥肌肤小麦色陆骁的肤色却较白。单论五官陆骁比不上陆骥,不过陆骁的模样也较为出色就是。
陆骥话不多,陆骁却爱说话,嘴巴子利索。偏偏方采菱是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方志远这个弟弟她在言语上都不肯相让,更何况陆骁。陆方两家交恶两年之所以关系一直得不到缓解,主要原因固然是两个当家人掐尖要强谁也不肯低头,但也和这两个小的推波助澜火上浇油脱不了干系。
一家子吃完饭,锁上大门后就出发进城。今日于寡妇一家比方采蘩家早出门几步,他们又走得快,倒是免了两家照面后例行的一场不愉快。方采蘩心里有事,到了绸缎铺后有意识地四处张望,结果还真的叫她在对面茶铺的二楼看到了老牛头的身影。
老牛头这回没戴斗笠,原先还缩在窗后,看到胡氏走进了铺子,立马探身出来,和方采蘩目光对上的时候眼睛明显睁大了。方采蘩看到对方晶亮的眼神,强压下心头激动,装出一副不认识对方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当年离开方家的时候方采蘩才六岁,如今七年过去了,她记不得老牛头才是正常的。果然老牛头见她看到自己一副淡漠的样子,不过顷刻间失落了一下跟着就平静了。
老牛头既然一直盯着自家,肯定是想避开老娘跟自己说话。妹子年小又藏不住事,老爹那边的人寻到了这里这事,眼下还是别叫她知道为好。
为此方采蘩借口中午有嘴巴子厉害的顾客要来取货,铺里雇请的女伙计一个人守着可能应付不来,而自己又答应了廖家饼铺边上一个大嫂给她捎去一段尺头,不好留下,愣是将方采菱留在铺子里,自己一个人去买饼。
果然老牛头一路跟踪,到了稍微背人处靠了过来,和方采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唤道:“大姑娘,我是老牛头,您还记得小人吗?”
“您,老人家您说什么我听不懂?”方采蘩作势疑惑地看着老牛头。“我是老牛头啊,是老爷,也就是你爹方大人叫我来的,大姑娘您记不得了小人了?小人的婆娘姓张,大姑娘小的时候,一直是奴才的婆娘伺候着的……”老牛头急了,生恐方采蘩不搭理自己,忙不迭地解释起来。
“我爹叫你来的,老牛头……哦,我,我记得一点,你是张妈妈的男人!”方采蘩做恍然大悟状指着老牛头。“对对对,就是小人!”老牛头激动万分,“老爷一直放不下太太和两位姑娘,这些年一直念叨着,如今可算找着你们了!”
方采蘩皱眉道:“我娘不想再和我爹有什么瓜葛,当初就是不想被我爹纠缠才带着我们躲到这边来的,她若是知道我爹派你找到这里肯定会生气,你还是赶紧走吧,往后也别来了。”
老牛头睁大眼睛一副受伤的模样道:“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情,太太生气倒也罢了,老爷可是大姑娘的亲爹,大姑娘你就一点都不挂念他?”
方采蘩淡淡地道:“挂念他又能如何,他如今和明氏应该生了儿子吧,横竖他有娇妻爱子,不见得会多稀罕我们。”
“谁说老爷和明氏已经生了孩儿了,老爷这些年根本都不搭理明氏,甚至为了避开她和老太太,自请去了西北蛮荒之地任职。老爷去年才调职回来,不然这么多年他为什么都不派人来找你们。”老牛头激动得嘴唇都哆嗦了。
方采蘩傻眼,急声道:“你,你说的是真的?”老牛头点头道:“千真万确,这样的话小人打死也不敢乱说啊。”“竟然是这样,爹爹这些年竟然没和明氏一道过日子,还去了西北……”方采蘩喃喃不已。
“是啊,西北苦寒之地,老太太不敢跟着去,明氏知道老爷厌恶她,没了老太太这个依仗也不敢跟着去。就是我和我那婆娘跟着老爷去了任上伺候着。老爷这些年一直一个人,日子可是真的过得恓惶。老爷当初何等样貌,如今又黑又瘦,三十五岁的人鬓边都有白发了。”老牛头同情主子,说得眼眶都红了。
方采蘩脑子里闪过方修文当年英俊潇洒的模样,心里也忍不住难过起来。可想到胡氏这些年带着几个孩子,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地,心里越加不好受,忍不住狠狠地道:
“爹爹这样固然可怜,可娘更加可怜。虽然说大人的事情,咱们小孩子不好插嘴。可爹爹日子难过都是他自找的,他既然放不下娘,不喜欢明氏,当初就不该因为明氏惹娘生气。娘不生气就不会与他和离,咱们一家子又怎么会分开!”
老牛头跺脚:“当年老爷是被冤枉的,太太怎么就不信呢。是老太太被明氏花言巧语哄住了,加上太太又没生下哥儿来,就设计冤枉老爷叫太太误会。老爷至始至终是清白的,他根本就没……”
忽然想到这样龌蹉的事情跟小姑娘说不合适也说不清楚,老牛头及时刹住话头,含糊道:“反正老爷和明氏没什么,是太太自己上了当误会了老爷。”
方采蘩将信将疑,苦恼地道:“无论如何我娘是不相信我爹的,她一心不想再和方家有瓜葛,看到你来了一准生气,你还是离我们远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