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除了在书房苦读的谢向荣、以及在西苑闭门思过的袁氏,一家人齐聚延寿堂,陪老祖宗一起用饭。
黄花梨卷草纹方桌上,各色珍馐佳肴盘盘盏盏的摆了一桌子。
老祖宗坐在主位上,谢向晚和谢向意分别坐在老祖宗的两边,谢向安则乖巧的坐在姐姐身边,谢嘉树坐在老祖宗对面。
小洪氏拿着双筷子站在一边服侍着。
见小洪氏已经给在座的人夹了一圈的菜,老祖宗这才说道:“好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何须做这些虚礼?咱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显户的,我也不是刻薄老婆子,你实不必这般。饭菜都要凉了,你也坐下来用些吧!”
“哎呀,老祖宗最会心疼人,呵呵,不过规矩是规矩,哪怕是关起门来,也不能自己乱了规矩不是?”
小洪氏笑得灿烂,心中却暗暗嘀咕:切,说得倒好听,怎么一开始不说这话,非要等我服侍了一圈后才发话?
还说不是刻薄老婆子呢,明明是个商人妇,却比望族家里的老封君还要讲究排场。
统共就这么几口子人,这个老不死的硬要让她伺候,还不是为了时时提醒她是媳妇儿,要夹着尾巴做人嘛。
老祖宗笑着摇头,“行啦,快别推辞了,孩子们都看着呢,我知道你守礼,礼数到了就成,快入席吧!”
说着,老祖宗还冲着谢嘉树身边空着的方凳点了点手指,示意小洪氏坐下。
又推让了两句。小洪氏这才坐下。
见小洪氏与谢嘉树坐在一起,谢向晚姐弟两个倒还没什么,谢向意却觉得分外刺眼。同样是爹爹的妻子,她的母亲如今只能一个人凄凄惨惨的在房间里用饭。而小洪氏却……
瘪了瘪嘴,谢向意捉着筷子指了指距离小洪氏最近的一道菜,撒娇道:“二婶,我要吃那个油炸鹌鹑蛋。”
小洪氏的屁股刚刚挨到方凳。闻听此言,顿时一僵,额角暴起十字路口,若不是牢记自己的身份,她真想爆个粗口:吃你羊驼驼的鹌鹑蛋,老娘请你吃‘滚蛋’!
只可惜她不能这样,非但不能骂,甚至连一丝不悦的情绪都不能表露,这样还不够。她还要贤惠的重新站起来。帮‘尊贵’的二小姐夹鹌鹑蛋!
卧槽!
小洪氏再次在心底骂了一句。而后面带笑容的站起来,抬手阻止拿着筷子过来夹菜的侍婢,嘴里说着:“我来。呵呵,难得咱们二小姐胃口好。”
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卷起袖子,拿了副干净的碗筷,夹了几粒鹌鹑蛋在小碗里,然后走到谢向意的跟前,把小碗儿放在她手边。
嘴里继续念叨着:“不过呀,这油炸的东西虽好吃,二小姐可不能多吃,要不然会上火呢!”
“……”要你多管?
谢向意心里嘀咕一句,脸上却一副娇憨的模样,小声的抗议道:“可我就是喜欢吃嘛。二婶,您再给我夹一些吧!”
她是打定主意要多折腾小洪氏一会儿。
小洪氏强忍着怒气,仍堆出一脸的笑,继续劝道:“要不二婶给你夹旁的菜吧,油炸的东西真的不能多吃。倘或吃多了,脸上会起小豆豆哦,这样咱们蓁蓁就不漂亮了呢!”
小洪氏学着前世幼儿园阿姨的口吻,努力规劝熊孩子打消念头。
但熊孩子之所以叫熊孩子,绝逼是因为不乖。
谢向意砰地一声将长柄银匙扣在桌子上,大眼中蓄满泪水,要掉不掉的嘤嘤哭着。
她什么也不说,就是低声啜泣,看向小洪氏的目光充满委屈,那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靠!
小洪氏的险些破功,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略略皱眉,目光投向谢嘉树,一副为晚辈好的长辈模样,沉声道:“老爷,这话原不该我说的,但二小姐这性子,确实该改一改了!老祖宗上了年纪,不易劳累,她老人家还要照看二少爷,二小姐这边恐有些事照看不到……”
顿了顿,小洪氏偷眼看了看谢嘉树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什么生气,这才继续道:“大嫂那边短时间内又不能照看二小姐,可二小姐仍需要人管教,依我看,不若仿着大小姐的例,寻几位教养妈妈来,一来照看二小姐,二来也教导下家中的女孩子们。”
眸光一转,小洪氏扫了老祖宗一眼,道:“除了咱们家的两位小姐,还有万家的表妹,也需要有才识、有规矩的妈妈调教呢。老爷,您觉得呢?”
一番话说得毫无私心,然则不是,小洪氏说这些看似偶然,其实是她早就准备好了的。
就算没有‘油炸鹌鹑蛋’事件,小洪氏也会寻其它的事儿做引子,毕竟谢向意这丫头的脾气真心不算好,想让她失礼,简直太容易了!
原本看到小洪氏挑谢向意的不是老祖宗有些不悦,但随后听她提到了自家外孙女,她便将那丝不悦压了下去。
前些日子谢贞娘还跟老祖宗提过,请她帮忙寻几个得力的教养妈妈。只是那时谢嘉树还没有回来,回来后又是一大摊子的事儿,老祖宗不忍让孙儿忙上加忙,这才暂时将那事放了下来。
如今听小洪氏主动提及此事,老祖宗欣慰的同时,也满心期待的看向谢嘉树。
“嗯,二太太说得有理,蓁蓁确实该改改性子了,”好好的孩子,硬是被袁氏给养歪了。
谢嘉树看了眼还在啜泣的谢向意,沉声道:“蓁蓁,你只比妙善小一岁,可你看看你姐姐,何曾这般没规矩?”
坐在一边看戏的谢向晚默:爹,您不知道这么说很拉仇恨吗?
谢向意原就对异母姐姐各种羡慕嫉妒恨,这会儿被当众对比。心中的恨意愈发浓烈,她也不哭了,只狠狠的盯着谢向晚。
见此情况,谢嘉树愈发觉得把女儿跟袁氏隔离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更加坚定不让袁氏再育有子嗣的想法。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
老祖宗直接拍板儿,道:“蓁蓁。不许再哭了,好好坐下来给我用饭,二太太也坐下来,开饭!”
最后两个字是对侍立四周的仆妇们说的。
接到命令,十来个傻呵呵围观的仆妇纷纷动了起来:夹菜的夹菜,捧热水的捧热水,递茶盏的递茶盏,餐厅里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许是老祖宗发了话,又许是被父亲的训诫吓到了。谢向意收住泪水。乖乖的捧着她的小碗吃饭。
唯一一个捣乱的熊孩子老实了。餐桌上恢复了安静进食的状态。
一餐饭吃完,一家老小转移到正间去吃茶。
谢向意却觉得丢了个大丑,不肯再跟着大部队。以困了、想睡觉为名,拉着乳母退了出去。
望着小姑娘执拗的背影。老祖宗和谢嘉树都暗暗叹了口气。
尤其是谢嘉树,他对谢向意或许不如对谢向晚那般宠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谢向意这个女儿不在乎呀。
扭头看看耐心跟弟弟玩儿的谢向晚,再看看渐渐远去的谢向意,谢嘉树忽有种挫败的感觉。
唉,小洪氏说得对,不能再纵着蓁蓁了。
想到这里,谢嘉树又将目光落在悉心服侍老祖宗的小洪氏身上,他回来也有两个月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小洪氏成长了许多,为人处世也越来越稳重、干练。
虽还比不上他最中意的大洪氏,但单纯以妻子来说,小洪氏完全称得上贤惠了。
不知不觉间,谢嘉树看向小洪氏的目光也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审视、挑剔,而是变为了欣赏和期待。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应该正与弟弟玩围棋子儿的谢向晚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心中更是隐隐升起一抹警觉。
不好,小洪氏成功在老祖宗和父亲面前一点点洗白了自己,这对他们兄妹几个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阿姐,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
一根白胖手指在谢向晚眼前晃了晃,谢向晚伸手抓住,笑着说道:“无事!”
哪里是无事呀,在愣神的这片刻功夫里,谢向晚已经想出了好几个应对的法子,思量再三,最后她还是决定采用那个看似危险、实则一劳永逸的‘钓鱼法’。
当夜,谢嘉树又留在了东苑,夫妻和谐了一夜。
次日清晨,小洪氏满脸春色的起床,殷切的服侍谢嘉树更衣、梳洗,谢嘉树也很有情趣,见小洪氏对镜画眉,还文艺了一把,亲自帮她画了一回眉。
虽然画得不咋地,但小洪氏却很是高兴,眼里全是谢嘉树的倒影。
夫妻两个收拾妥当,等谢向晚来请安后,便带着她一起去延寿堂给老祖宗问安。
到了延寿堂,请安完毕,一家人又寒暄了几句,谢嘉树正欲告辞离去,谢向晚却忽然开了口:“老祖宗,爹爹,母亲,妙善有一事回禀!”
谢嘉树又坐回椅子上,双手扶在扶手上,“什么事呀?”
谢向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冲着身后的青罗使了个眼色。
青罗会意,转身走出正间。
不多时,青罗便引着两个管事妈妈走了进来。
“洪兴家的?刘妈妈?”
在场的人都认得这两个妈妈,她们一个是大洪氏留下来的心腹,一个是老祖宗得用之人,两人一起被安排去东苑管事。
好好的,谢向晚怎么把这两人叫了来。
两位妈妈不止人来了,手里还各捧着个匣子。
谢向晚从椅子上站起来,环顾了下四周,而后用清脆的嗓音说道:“娘亲过世后,东苑的庶务便有两位妈妈暂时掌管。如今母亲过门已经三年了,想必该熟悉的也都熟悉过来了,两位妈妈觉得该把这些移交给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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