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在宫人的服侍下沐浴过后,锦言安稳的在春喜宫住了一晚。这一晚倒是没有任何异样,睡得踏实无比,也没有做梦,半点奇怪的景象都没有。
她住在春喜宫的花雨轩,另外一件紫竹轩里,却是住了人的,是一位久病的嫔妃,只是久卧病榻,鲜少见其真人。
锦言初来宫中,昨日已经拜见过太后,按理说,这春喜宫的另一人,也应该去见一见,不过昨日去的时候就已经被婉拒了,所以今日依照惯例应该是去太后宫里给太后请安,顺便给皇后也请安了,然后才好陪着太后聊天喝茶。
去往寿康宫的时候,路上遇上了好些后宫的嫔妃,大家见她,不止是吃了一惊那么简单,有的甚至将她错认,锦言一一笑着回礼,告知实情,几名嫔妃便一路与她说说笑笑,往寿康宫而去。
行至御花园的一处岔路口,右前方款款走来一人,她一身明黄色宫装,仪态大方,雍容华贵,她9的身后跟着约莫十来个宫女太监,锦言看到她身侧满目诧异的善童,随即微微一笑,上前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
若不是因为两人的宫装仪容不同,此刻几乎毫无分别的二人,倒真要叫人错认。
温歌吟的神色瞧不出什么太大的不对,不过她停在锦言脸上的视线明显过长,随即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对锦言虚扶一把道:“秦王妃无须多礼,你我姐妹一场,春喜宫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与姐姐讲,莫要亏待了你才好。”
锦言行礼的同时,一众宫妃也纷纷请安,不过,相对于要跟皇后同行来说,她们自然是更愿意与锦言同行,眼下,这两姐妹明显是要一起的,虽然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但到底是不敢得罪这位皇后,纷纷告辞先行。
温歌吟没说什么,稍稍点头,便算是应下了,众人急忙纷纷离开。
温歌吟看了一眼锦言身后的春夏冬青二女,笑道:“妹妹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今早,本宫刚在长乐宫见过爹爹,本来也是要来见见你的,不过皇上又将他召了去,待陪完太后,妹妹去往长乐宫一趟?”
说到温恒,锦言眉目之间难免多了一丝歉意。自嫁入王府以来,她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不是不想回去,实在是在这古代,女儿经常回娘家视为不吉利,所以她才不能回,听温歌吟这么一说,她连忙答应下来道:“那就劳烦姐姐安排了!”
两个人进入凉亭,宫人在前面挑开垂帘,方便二人穿过,温歌吟随即道:“说起来,秦王出征已经大半月过去,可有家书回来?”
锦言点了点头道:“来过一封,不过近来许是军事繁忙,便不曾寄过信回来。”
温歌吟的眸中掠过一丝异样,稍纵即逝,她随即道:“听闻秦王/刚入惠州,便拦截了一队楚国人马,缴获千批战马士兵,皇上龙颜大悦,说起来,妹妹若是早些嫁过去,秦王的腿疾便能早些好,这样一来,自然能早些为皇上分忧,也不必让他在惠州一事上,频频忧心。”
她这话,似试探,又是感叹,锦言听后,无奈一笑:“你我姐妹去年年初才几笄,女子十六方嫁,是古而下来的规矩,姐姐也才年初入的宫,当妹妹的,又怎能早嫁?”
“倒是本宫糊涂了。”温歌吟温婉一笑,随即又想起什么才道,“说起来,下月末便是妹妹生辰,也不知,秦王能否归来为妹妹庆祝?”
“这就得看楚国给不给北宇机会了。”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看似十分和谐齐心的画面,却二人各怀心思。
寿康宫近在眼前,锦言退后温歌吟一步,让她先进,自己紧随其后。
请安之后,温歌吟上座,而她则站在太后下手的位置。这下双胞姐妹二人一下子就曝露在众妃面前,难免叫人比较,寻出不同来。太后乐呵呵的与一众妃嫔聊天,本来身子并不好,今日却似乎是因为高兴,好多了。
锦言在一旁为她添茶倒水,服侍得用心用力,时不时的听着众人间的聊天,笑上那么两句,倒也还算和谐。
只不过,这和谐却被一道通传声打破,原因是,皇上来了。
除了太后以外,所有的人都起身行礼,秦非墨一身黑色龙袍,头戴金冠,单手背立,踏着稳健的步子进来。他径直走到温歌吟身前,扶起她,视线却若有似无的在锦言身上一个打转,随即道:“朕听说秦王妃昨日便进了宫,母后这下,可算是欢喜有人作陪了。”
太后也乐呵呵的笑起来:“可不是,有个贴心的人陪着,哀家这病啊,也好了一半。”
秦非墨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锦言道:“上一回秦王妃无故晕倒,现在可查出病因了?若不然,朕让孟御医给你看看?若是还拖着病体,那可就万万使不得了。”
秦非离这几句关切的问话,成功的将本来还不显眼的锦言顺利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众人看她的目光顿时别样起来,连温歌吟看她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深意。虽然她依旧是得体的若有似无的笑着,但锦言就是看出她笑容下的别有深意。
遇上一回一样,锦言此次进宫,只想安然度日,但与上一回不同的是,她留了心眼,时刻告诫自己,尽量低调,不可惹事。
她本想就此三两句话揭过,也已经躬下身体准备开口了,太后却忽而道:“那可真得宣孟御医来看一看,昨日秦王妃来拜见哀家时,就无故头痛,哀家生怕她有什么病症在,皇帝这么一说,这事可不能再耽搁。”
秦非墨眉头一拧,便朝身侧的张礼示意,张礼领命急忙去宣御医去了,温歌吟适时开口道:“既然病体不可耽搁,今日的早会这就散了吧。”
太后也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道:“那就都散了。”
众妃请辞,却分明俱都满心疑惑锦言的病。那日宫宴惊鸿一舞,亲眼见证过的人都只道惊为天人,一旁的温歌吟不知道被比下去多少。也不知,这样的美人,到底得了什么病?
众人移至偏殿,孟楚绝很快到来,他一身玄色御医官袍,身后有宫人提了药箱,进来之后,他目不斜视的行了礼,随即微微抬头,看到锦言真容的那一刻,呆愣了一下,随即垂下头来,朝着秦非离道:“微臣这就为秦王妃诊治。”
他掏出垫枕给她枕上,又用帕子盖在锦言的碗口,这才探手诊脉。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一时都被吸引,锦言是给自己诊过脉的,但是瞧不出毛病,果然,孟楚绝在探了片刻脉搏之后,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细细问了锦言发作时的症状,锦言告诉他,就是痛得难受,脑门像是要裂开一样。孟楚绝再次细细探了好片刻,这才收回手,默然半响道:“王妃是不是有什么不愿碰触的过去?”
此话一出,锦言一怔,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尤其是温歌吟,不过,她也只是静坐着,看起来依旧镇定无比,在锦言看向她的时候,她半垂了眸子,再抬头温婉出声道:“妹妹自小与本宫一同长大,并没有什么过去一说,若说不愿碰触,应该只有一年前的那场大火吧?”
她用手绢试了试刚刚喝过茶的唇角,随即起身看向锦言温柔道:“妹妹依旧不能释怀?”
她说得关切,眉目之间满是柔情。锦言原本是想遮过这件事,可是看到她如此沉静的面色,忽而心思一动道:“师父说得对,我自是对前尘往昔没有任何记忆,可是,近来不知为何,犯头痛的时候,似乎总是被触到记忆一样,有时候看到奥凸不平纵横交错的东西,眼前就仿佛出现了自己的脸,还有那场大火,头便越发的痛!”
她说着,佯作似又想起一般,扶住脑袋,一副隐隐发作的样子。孟楚绝急忙道:“秦王妃莫要回忆,静下心来。”
这时,一直沉默的皇帝忽而道:“那便不要想了,恢复记忆的事得慢慢来。”他旋即又看向孟楚绝道,“孟院士,这是不是要恢复记忆的征兆?”
锦言下意识看向温锦言,她的眸光终于不再平静,不过为防止她发现,锦言急忙别过视线,同样看向孟楚绝,等待着回答。
说来也极为奇怪,她本就不是曾经的温锦言,没有之前的记忆,一点也不稀奇,可是现在身体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她即将要恢复记忆。锦言原本是觉得不太可能,随即未曾往这方面想,可是听孟楚绝这么一说,她又想起自己穿越这件事,只觉也有众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便真的相信了几分,也在这时,只听得温歌吟的声音道:“真的要恢复记忆吗?那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她虽经历压制情绪,可是声音里还是透露出一丝紧张,孟楚绝闻言,躬身道:“时间的长短,暂未可知,但秦王妃这的确是恢复记忆的征兆,想来必然不会太久。”
他随即又道:“皇后娘娘不必忧心,王妃虽然会头痛,可这并不影响她的身体健康,只是恢复记忆的必然过程。”
温歌吟随即点了点头,压下心惊,看向锦言时,眸中却分明掠过异样的光来。锦言看得真切,不动声色的敛眸,一旁的秦非墨眸光却分明掠过一丝异样,看向锦言道:“既如此,秦王妃便安心在宫中养病,朕会让孟院士每日去花雨轩为秦王妃诊脉,若是有任何不适,也好及时查辨出来。”
“多谢皇上。”锦言躬身行了一礼,秦非墨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随即又看向温歌吟道:“秦王在边关为北宇出生入死,朕自然不能亏待她的家人,秦王妃是你妹妹,若是花雨轩有什么缺的,只管让内务府置办。”
温锦言温婉一笑道:“这些事,即便皇上不交代,臣妾也会吩咐下去的。”
秦非墨随即一笑,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他与秦非离本来就有三分相似,这样骤然露出的一个笑容,竟让锦言恍惚了下,太后看她呆呆出神,随即道:“既然秦王妃身体有恙,往后也不必日日来此,安心在花雨轩养病,哀家得了空会亲自去看你。”
锦言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臣妾多谢太后体恤,多谢皇上!”
秦非墨点了点头,随即说是政务繁忙,起身离开。孟楚绝给锦言开了一些药,命人送去花雨轩,随即也离开这里,因为有宫人来通传温恒此刻正在长乐宫等候,太后便恩准锦言离开,说是才刚入宫,让她与温歌吟姐妹俩好好叙叙旧。
两人共同离开,出了寿康宫,温歌吟看向锦言,眸中含着深深的忧虑道:“妹妹近来发病的次数多吗?本宫那里有一颗皇上赏赐的千年人参,等下,妹妹带回去,也好补补身体。”
“多谢姐姐关怀。”锦言扶了一下额角,随即叹了口气,佯作不经意道:“也不知,恢复了记忆是好是坏?那场大火将柴房烧成那般模样,我虽记不清,却能想出当日的绝望无助来,只怕,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想起来,反倒徒添许多恐惧哀伤。”
温歌吟勉力扯了扯嘴角,随即悲伤道:“都怪姐姐,当日寻不到你,就该通知管家去找,却以为,你是贪玩出去了……现在细细想来,你那样的性子,从来都不是做事不做交代之人,怪只怪我当时大意。”
“又怎么能怪姐姐?”锦言回过头来看她,一脸无奈道,“万般皆有命,怪只怪,锦言命不好,只是好在,现下锦言虽然还是那样一副容貌,却有王爷那样的知心人为我寻来这稀有人皮面具,这才使我不至于污了圣颜。”
温歌吟的眸光瞬间深远起来,她叹道:“是啊,秦王对妹妹,可真算是用尽了心思,居然连这样的人才都能找到。本宫听说,能做成这等人皮面具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他被世人成为千面郎,向来只有世人想不到的容貌,没有他做不起来的人皮面具。但却听说此人早已在二十年前绝迹江湖,没想到,秦王居然能找到。”
她眸中的深远忽而就变为一丝妒忌之色,锦言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去看,她眸中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是满眼感慨,锦言隐下心中思绪,想起秦非离,心口是止不住的甜蜜,但却也因为多日来的不见,变得满含思念之情,幽幽道:“此生能遇王爷,锦言之幸,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若是锦言再细细瞧去,定能看到温歌吟长袖底下捏得泛白的纤纤五指。
两人回到长乐宫,温恒果然等在那里,见到两人进来,急忙站了起来,给温歌吟行了礼。
温歌吟说了一句平身,锦言急忙走到温恒身边,喜道:“爹爹,你和娘亲身体可好?年前一聚,现下也有一月余了。”
温恒到底还是喜欢小女儿,被她挽住臂弯,想来冷峻的面色也有了缓和,看了锦言一眼道:“你啊,都嫁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温歌吟笑道:“爹爹可莫要怪妹妹,妹妹近来都被头痛折磨了快一个月了,上次宫宴都昏倒了,你要是责怪下去,她该又得头痛了。”
“姐姐,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锦言佯作调皮生气,随即拉着温恒道,“爹爹,莫要听姐姐夸大其词了,锦言哪里有那么弱不经风?师父说了,我这是要恢复记忆了,所以才会头痛。”
“恢复记忆?”温恒的脸色瞬时变了,他看了温歌吟一眼,眼见她神色间并无异样,只得暗暗压下心惊,随即道:“那温院士有没有说过,多久会恢复记忆?”
锦言摇了摇头,天真无邪道:“不知道多久,不过师父说,应该不会太久的。”
温恒瞧着她脸上的笑意,再去看温歌吟微微垂下的眸光,又想起当日大夫所说的,锦言的脸是利器所致一事,顿时道:“既然近来身体不适,那就莫要留在宫里了,爹爹这就去跟皇上说,让你回王府养病,或者,直接回将军府。你在将军府长大,想来,将军府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