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安乐公主次子夭折的消息时,元容正在小厨房洗手作羹汤。
当即手中饭勺便当得一声落入锅中,蛾眉轻蹙,声音轻柔道:“当真?”
阿青面容肃穆,点头道:“自然,婢子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纵然看不惯安乐公主,心里还有幸灾乐祸之意,可却不能宣之于口,以免有口舌之祸。
但阿青眉眼间还是有忍不住的明媚之色,瞧起来颇为神采飞扬。
元容瞅了阿青一眼,回过头去,拾起勺子淡淡道:“幼儿夭折,当生恻隐之心。”
她虽不齿安乐公主,可是却与那小儿无关,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阿青啊了一声,便抬手扣了扣耳侧,道:“只是此事一出,怕九娘的心血要白费了。”
本来上头的人也许会恼了安乐公主,但如今有了这么一桩惨事,反而让人心正同情,不肯对她过于苛责了,如此一来,元容费心谋划的那件事不是白搭了么?阿青也没多余的同情心,相比安乐公主的惨事,她更关心元容的目的能不能达到。
诶诶?这还真是个大问题!元容被阿青一提醒,悚然一惊,若是叫安乐公主借此翻了身,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当即也不管还在灶上坐着的锅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便扭身往外走道:“我们边走边说!”
方才一边搭手的厨娘还没来得及出声儿,就见元容主仆走远了,便叹气一声,接替了元容的活儿,心里却在想:九娘到底做了啥了,还能跟公主扯上关系了?
自从安乐公主次子夭折之后,整个公主府就弥漫着一股颓唐气息,往日总爱吵吵闹闹的赵岐和安乐公主也都熄了火,就连颇为受宠的大郎也都老老实实的躲在一边儿,不去触爹娘的霉头。
二郎非是赵岐亲子之事,知道的人还是少数,且并未传扬开来,所以前来道恼的人也多是两头安慰,却不知道这伤心悲痛底下,还有另一道暗流。
因是幼儿夭折,也不得同老人一般大办丧事,安乐公主心中悲痛不已,对来人亦是不闻不问,不过短短几日工夫,就消瘦了一大圈,更是顾不得之前太医所嘱咐的好生调养之词,每日只勉强喝了药,并不怎么碰饭食。
时有近身伺候安乐公主的婢女有些看不下去,便劝公主道:“公主慈母之心,二郎必然知晓,可死者已矣,活人却要活下去,公主日日悲痛,身子可怎么受的了?太医且说要公主好生调养,如若不然,有碍寿数啊!”
安乐公主闻言便潸然泪下:“这道理我如何不知?只是心中悲痛难以自制罢了。”
林竹闻言,心下暗忖道:若二郎是寻常生病夭折,也许安乐公主并不会这样悲伤,同大郎相比,她原就不喜二郎,但如今这一个节骨眼上,安乐公主同二郎又是一死一生,才引得安乐公主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罢?
脑筋一转,便上前道:“公主不若为寻几个大和尚,为二郎超度一番?或者再建一座佛祠,为二郎供奉,保佑他来生能够平安顺遂。”虽然大周朝堂崇道抑佛,但佛道曾经在前朝十分兴盛,是以林竹此言倒并不很稀奇。
佛家倡导的那套今生修来世的说法,正好可以用来解安乐公主的心结。
安乐公主闻言,眼中顿时有了亮光,露出了一丝期望之色道:“若果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说着便起了身:“对了,这事儿叫高飞亲自去办!”
高飞是公主的护卫甲士副统领,是个小世家出身的、修身貌美的青年郎君,早在三年前原统领调职后,便由高飞顶了上去。
林竹眼神一闪,接着就见安乐公主脚下一歪,整个人变向后倒去,约莫是几日粒米不进的缘故,若非有各种好东西顶着,怕安乐公主早就倒下了。
“公主小心。”先前劝慰的婢女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安乐公主,“您几日未曾进食,恐怕身子虚的很,不如叫厨房做点肉粥来?总是要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做事。”
“碧草说的是。”林竹笑笑道:“那婢子去厨房吩咐一声,再跟高校尉传达公主吩咐。”林竹福了福身便告退,才走几步便又听见身后传来的私语声,却是忽而幽然一笑。
为何公主要指定高飞去做这件事?这不是公主府的私事么,按理该是由家仆去做才合适呀……
林竹心中带着疑惑先去了厨房,吩咐厨娘好做了些肉粥,又拐道去了外院。因公主府自成一统,公主府的属官便都驻扎在外院,高飞自然不例外,穿过月亮门,再走过一道回廊,便碰见了两个结伴而行的下人。
“林竹姐姐。”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看见林竹却是赶紧行礼。
以林竹的身份地位,除去府里的主子、公主府的属官不用给她行礼外,其他人都要对她客气三分,这一声姐姐她倒是受的坦然,闻言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两人手里还提着个袋子,林竹瞟了一眼,却是看不出来什么东西。
听闻林竹询问,两人也没什么隐瞒的,便道:“是高校尉遣我们去买了些东西,正要给他送去呢。”
“这么巧。”林竹不由笑了:“公主方才吩咐了些事情,我正要找高校尉呢,那便一起罢。”说着便好奇的接过那袋子来,打开一看,却是些冥纸之类?高飞买这些东西作甚?
林竹心中不解,却也并不刨根究底,以免惹人怀疑,便又将东西还给两人,道:“这几日外头可有什么传言?”
其中的高个男子见左右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您可问对人了,我们方才出去,可是听了一耳朵的闲话。都在说咱们公主是作孽,报应到二郎身上了!我们俩差点没跟人打起来。”
他们好假假也是公主府的家仆,走出去也是高人一等的,从来都是挺胸抬头,只有欺负人的份儿,哪里有被欺负的份儿?只是这事关主子阴私,他们也不敢捅出来,只好就咽下了那口气,只敢背后嚼嚼舌根罢了。
“说来也是可怜,二郎聪明又伶俐,竟然就这么没了,也不知道照顾他的那些人做什么吃的。”矮个子砸吧砸吧嘴,他家里的娃正好也这么大,跟二郎一比都被比进土里去了,特别有感触。
林竹嘴角扯了扯:“行了罢,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回头可莫要乱说,万一传到公主耳朵里,你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一缩脖子,登时背后一凉,慌忙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人才松了口气道:“多谢您提醒了!”
很快便到了地方,高飞先接了东西,觉得很满意,便赏了钱叫人退下,才看向林竹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林竹福了福身,便把安乐公主的话说了,心里却是暗忖,平素高飞虽然待人淡淡的,但眉眼间都带着几分神采,眼波流转的之间,就叫人觉得他看你格外专注似的,但今日怎的这样严肃冷漠?仿佛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说话都不带多一个字的。
“我知道了,这就去办。”然后林竹就被打发了出来。
见高飞这样反常,又想到那两人代买的东西,林竹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重难以言说的怀疑,才回到院子里,便砰地一声跟人撞了个满怀,仔细一看,却是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
“做什么急急忙忙的?”
小丫头忙一福身道:“林竹姐姐,是高都郡王来访,所以婢子才急了些!”
元容收到了秦王府的回礼,礼物很是妥帖,还夹杂着萧承运的一封亲笔信,内容倒是没有什么隐私之事,不过是叙述了他出长安去迎接秦王的一些见闻,又言及他一行路宿农家时,亲自帮农户修缮屋子等事,虽然是纡尊降贵,却见他口气颇为欢快,末了又感慨了一句百姓生存不易,倒是有些忧民的意思了。
“秦王世子果然如传言所说那般纯善。”元容捏着信纸不由失笑,然而笑过之后却有些忧伤,前世她与萧承运接触不多,毕竟后来她上位的时候,萧承运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了,但却听了不少关于萧承运的评价。
萧承运的性子若是只做个闲王倒也罢了,可若是做一个朝廷的继承人,这般纯善正直可不太好。
当然了,纯善不代表人傻,据前世的经验来看,他还是很聪明的,只可惜后来聪明劲儿没用对地方,才导致了杯具结局。
元容轻叹一声,将信纸收了起来,心里却是想到:如今秦王已归,听崔谦之的意思,恐怕两家联姻之事就要近在眼前,可她仍然看不到任何能够解除的可能性,若是她真的嫁入秦王府,能不能把萧承运掰成秦王心目中理想的太子模样?
不觉又想到裴宁,元容看了看怀里抱着的裴宁着人送来的缝制成老虎崽模样的垫子,下意识伸手戳了戳,喃喃道:“你到底在打算什么?”究竟从前说过的话还做不做数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