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冰也因为这一巴掌用力过猛而打了个趔趄。
冯垚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住她,却发现母亲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他有经验,忙低头去查看母亲的左手,“妈,你的手没事吧?”
“有事也顾不上了!”
冯冰推开了儿子,怒气冲冲地瞪着女儿,一开口却是对女婿说话。
“黎民,你说的对,宋磊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这么爆的脾气,可也从来没打过她。因为老辈的人说,女孩子要富养,要娇养,我就信了。只要我和老宋的经济条件许可,吃的穿的用的,一定给宋磊买最好的!宋磊小时候倒也争气,又漂亮又聪明,学习上从来不用我操心,长大了更是工作顺利,婚姻美满!我还觉得,我这辈子对女儿的教育是成功了!没想到——刚才冯垚告诉我,宋磊她居然干出……哎,我都说不出口,说出来都没脸见人啊!我怎么就教出来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女儿?宋磊——!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宋磊挨了那记耳光后,又是疼痛又是没面子,一直捂着脸趴在沙发上,呜呜地大哭。
黎民则挡在她前面,张着手拦着岳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时向她拱手鞠躬求饶,“妈,这事儿,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生气了,别再骂她了……”
冯冰的怒火还没发泄完,一点不给女婿面子,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骂道:“……不对,我这么说,倒是侮辱了狗,它可是人类忠诚的朋友!宋磊,你根本就是个白眼狼啊!黎民。这样的人,你对她好,她根本不知道感恩的!——她今天能对救了她的小姑娘这么冷血。明天还不知道对你,或是你们黎家。做出什么恩将仇报的事来!黎民,你说,我该不该打她?该不该教训她?——没错,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可是别人家的闺女,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人家就应该给你金贵的老婆当肉垫?哦,当完了,还得不到她一点半点的感激之情?——什么狗屁的‘富养’‘娇养’。就养出来这么一个自私自利又趋炎附势的小人?早知这样,小时候我就该让宋磊跟着他哥一起放养——每个寒暑假自己去勤工俭学,卖报纸捡破烂,自己挣零花钱去。让她也能知道人间疾苦、人情冷暖!——幸好没人说男孩要富养,幸好冯垚还不是这个样子!他还知道男人要靠自己,不能靠裙带关系往上爬!——宋磊现在是晚了,她都这么大的人了,我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能改造成人的价值观?只好用最笨的办法。好好打她一顿,让她能记忆深刻点!我看她小时候就是欠打!黎民,你给我让开!别拦着我!”
黎民见岳母的意思还要接着打,不禁慌了,“妈。我求您了!爸,大哥!你们快来劝劝妈啊!”
其实,冯垚一直跟在母亲身后劝解着,但是冯冰女士的暴脾气,最后还得是宋教授出马,才能压得住。
他先拉住老伴说了声“暴力解决不了问题”,然后又递给她药瓶和水,“小心高血压,快吃药吧。”
冯冰有个间歇性高血压的毛病,刚才这么生气地又打又骂,早就有些头痛头晕了,去接药瓶的手都有些颤抖。
冯垚赶紧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又接过药瓶问了要吃几片后,服侍着她吃了药。
宋教授则坐在她的另一边,握着她的手,轻轻按摩着,“放松点,气病了,不值得!”
“我没被她气死就是好的了!”冯冰闭上眼说道。
宋教授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的气其实已经平息了些,便冲冯垚点点头:“你是受害者,怎么收场,听你的。”
冯垚扶着母亲,一边帮她揉着后背顺气,一边轻声说道:“爸,妈!这事儿,我倒也算不上受害者。可我知道,现在要让宋磊去给蒲英道歉,她也一定是心不甘情不愿……”
“她敢不去?”冯冰的眼睛又睁开了,瞪得老大。
“妈,你先别生气。这是客观规律,一个人从认识错误到改正错误,都需要一个过程。如果不是真心诚意的道歉,我想蒲英也不需要。”
“那怎么办?就这么放过她了?那怎么行!”
“妈,一味地惩罚宋磊,于事无补,现在重要的是帮她补偿!”
“怎么补偿?……你和那姑娘,还有复合的可能吗?”冯冰拉住了儿子的手,关心地问。
“现在还不好说……”冯垚本来一直觉得自己一定能等到蒲英回头,可是知道宋磊在背后插了这么一杠子后,他也有些没信心了。
他知道蒲英的自尊心太强了,宋磊得罪了她,今后就是用八抬大轿去抬她,她恐怕也不会原谅,更会因为讨厌这个“小姑子”而将自己推得远远的!
冯垚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追妻路,怎么这么艰难啊!
“那……”冯冰沉吟了一会儿说,“就算她不愿意再跟你,我和老宋还是应该见见她,隆重地谢谢她,并请她原谅。”
“妈,你的心情我懂。不过,现在并不合适。第一,宋磊思想上的弯还没转过来;第二,对蒲英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现在再提起来,却又不能给她一个完美的交代,反而不好!不如,这事儿咱们先放在心里,冷处理一段时间,以后再说吧。”
“这……老宋,你说呢?”冯冰拿不定主意,扭头问老伴。
“嗯,就听儿子的。”
他们在这儿商量得差不多了,那边黎民也在保姆的帮助下,从厨房拿了冰块出来,分别给妻子和岳母冷敷伤处。
至于冯垚,则摆摆手说不用了。
黎民做完这些,又讪讪地来到岳母面前,开口说道;“妈,磊磊她不想明天这个样子见小兵,怕吓坏了他……所以。我们想到郊外的别墅去住两天——您看?”
冯冰哼了一声,但因为刚才的一顿发泄后,火气已经没那么大了。再想想女儿虽然可恨,但也可怜——被打成那个样子确实没法见人。所以她也就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都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宋磊再怎么难受和委屈,甚至一时想不开,但她和丈夫都还是很放心地把儿子小兵留在了姥姥家。本来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返回海南,就当儿子提前几天适应没有父母在身边的生活了。
黎民陪着妻子收拾了东西,走出宋教授家的小楼。来到院外的林荫人行道边,打开车门扶着她上了车。
当他回到驾驶位上准备发动汽车时,宋磊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委屈地说:“黎民。我不是白眼狼!”
黎民马上回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
“我也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借助路边的灯光,黎民看见宋磊本就红肿的的眼睛里又有泪光闪动,忙将她搂进怀里,一边抽出纸巾给她拭泪。一边温柔地说;“我知道……妈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很伤心,妈和大哥用那种眼神看我……”宋磊又呜呜咽咽地哭开了。
“没事没事,他们只是一时生气,其实他们还是很爱你的……不然。也就不会这么生气了……哎,别哭了啊,宝贝儿……”黎民见妻子的泪珠都来不及擦拭,只得吻上她的眼角,并且安慰道:“没关系,就算他们都不爱你了,还有我,你老公永远爱你,相信你……别哭了啊……”
宋磊在丈夫的怀抱和亲吻里得到了些许安慰,但她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黎民,你真的相信我,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坏吗?”
“当然,你绝对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黎民捧着宋磊的脸,认真地说:“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当年也就不会为了拒绝那个副省长的儿子,宁愿休学也要和我结婚,你也不会因此在毕业时没能留校或是去上海,而被‘发配’到天涯海角了。”
黎民家只有祖父是高级干部,到父亲这一辈就开始经商,虽然钱财不缺,但是家族在官场上的影响力却有些衰微了。
当年宋磊在国防科大上学期间,有不少追求者,其中不乏背景深厚的人。不过大多数人追求几次不成,也都不会强求,只有某位公子比较嚣张,仗着父亲是副省长,追宋磊追得很紧,甚至拿她的毕业分配相威胁。
宋磊却硬气地表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直接打报告休学结婚,是轰动一时的校园新闻。
后来在宋黎两家的斡旋下,那个公子哥也不想闹得太难看,这才偃旗息鼓,但他在两年后还是在宋磊分配的事情上做了手脚。
虽然海南的那个科研所和宋磊的专业对口,但她当时本来可以到上海一家同性质的单位,另外她也有资格留校——最后,却只能去了相对最差的单位。
宋磊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今后却要一直远离家乡和父母,黎民为此对她很抱歉。他心中也常为自家的实力不济,不能很好地保护宋磊而内疚,导致后来他一方面很宠溺妻子,另一方面也拼命地想挣更多的钱,让妻子能得到最好的享受。
所以,在黎民的心中,宋磊当然不是趋炎附势的人。
他也觉得妻子今天真的很委屈,明明是为了大哥着想,却不被他们理解,甚至招来两耳光。
这会儿,黎民选择性地遗忘了宋磊对救命恩人的淡漠。反正宋磊在他心里,是完全没有一点错处的。
今天要不是打她的人是岳母和大舅哥,他肯定不能这么一直忍气吞声的。
不过现在出了宋家的门,他也忍不住对着妻子抱怨了两句:“磊磊!咱爸妈,还有大哥,都是另类!像他们这么清高,不趋炎附势,不同流合污的人,在这个社会上已经绝种了。他们还拿他们那一套超高的道德标准来要求你,就有点过分了。现在的人找对象,哪个不掂量掂量对方的条件,特别是家世背景?什么都不问,就只看人品,真有人会那么纯(蠢)吗?”
“不许你说我爸妈和大哥的坏话!”宋磊却不依了。
“好好好,我不说!你看你,他们打了你、骂了你,你还维护他们?”黎民心疼地帮妻子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
“嗯,他们说的其实也没错,我对蒲英……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好。”宋磊刚才在家里一直不肯认错求饶,但在丈夫面前却还是松口了。
“哎,你们真是一家人啊……”黎民叹息了一声,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