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明清天没亮的吵醒了魏老头,丢下酒水吃食,又特意绕路去了一趟镇上,买了一笼包子两个煎饼,才踩着晨光往家里走。
虽然昨夜里没有睡好,这一大早上又来回走了不短的路程,但大概是心情太过于愉悦的原因,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累。
只恨不得脚下能生了风火轮,眨眼间就到家才好。
但走到半路,可以隐隐瞧见家里时,他却发觉了不对劲。好像家的方向在冒着烟,那烟雾极浓,并不是平常做饭时候烟囱里冒的烟,而像是……
想到可能是走水了,他顾不得腿脚的不便,几乎一路飞奔着跑了回去。等回到住处,看着新建的房子被烧的一片狼藉,而院子里还躺着狼狈不堪的月梅和大妮儿时,他觉得心跳都在一瞬间停止了。
“月梅!”他踢开篱笆小门,大步上前,扑倒在地,抖着手探上了月梅的鼻息。
好在,还有呼吸。
他微微放下心,又看向了一侧的大妮儿,顿时满脸的惊慌失措都滞住,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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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梅是闻着饭菜的香味醒来的,但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陌生的环境。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手臂和脚踝处却传来难忍的疼痛,她颓然倒下,转眼向外看去。
外面的床上也躺着一个人,虽然看不到脸,但看身形,以及她的记忆,她猜到那应该是大妮儿。
“大妮儿……”她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一片嘶哑涩然,喉咙也灼痛非常。
外面床上躺着的的确是大妮儿,她听见动静转了头,眼底一片欢喜,“月梅姐,你醒了啊?我也刚刚醒,这是哪里?还有,我身上好痛,脸好痛,脖子好痛,手臂也好痛。”
月梅听的一阵阵心惊,撑着身体坐起来,才发现大妮儿左手臂,左肩头,脖子的左侧,全部都被包扎好了。而她的脸,左侧脸颊有一块不小的地方,涂了黑黑的药膏。
看不到底下到底伤势如何,但她也压根不敢问。
她却没什么事,她脸上脖颈都不疼,伸手摸也和从前一样光滑,除了手被她紧急情况下咬伤,身上也就只有右手臂外侧和脚踝处被包扎了,除了嗓子不适,浑身脱力外,她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你先躺着休息下,我出去看看。”她记忆的最后一刻,是大妮儿冲进屋,她们手拉手一起往外跑。然后,她好像摔倒了,而大妮儿,似乎是倒在了她的身上……
月梅不敢细想,下了床,踉跄着脚步往门口走。
大妮儿乖巧的没有说话。
月梅走到门口,回首看时,发现她正伸手,轻轻的摸上了左侧脸颊,摸着那药膏,然后嘶嘶呼痛出声。
月梅不忍再看,一出门,就腿软的往地上栽,她怕声音吵到大妮儿,忙伸手扶住墙,手掌心顺着墙壁用力的往下拖,等到她靠着墙壁蹲下时,手掌都已经磨破冒血丝了。
大妮儿,她不会是毁容了吧?
容貌,不管对于男人还是对于女人,都是十分重要的。而大妮儿若是真的因为救她而毁了容,她这辈子都不能心安了。
良明清从门外进来,一眼就看到月梅靠在墙边,一张脸煞白,眼底尽是摇摇欲坠的泪水。他忙大步过来,弯腰拉起她抱在了怀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都没事了,你和大妮儿都没事,别怕。”
月梅怔怔的转头,面对着良明清,但眼睛却没有焦距一般茫然。她紧紧拉着他的衣襟,道:“大妮儿,大妮儿的脸……”
良明清不忍再看她的神情,避开了她的视线。
“大妮儿,她是为了救我,是为了救我才会……”月梅哪里还能不明白,她再也忍不住,咬着嘴唇忍着声音,大滴大滴的落下泪来。
“月梅!”看她在自残,良明清惊呼一声,忙伸手捏住她的双颊,想让她松开已经咬出血的下唇。可她咬的紧紧的,好似那下唇与她有仇一般。
他没有办法,只好分出手一面捏着她的双颊,一面用力把她的嘴掰开,没有什么好的替代品,他直接将自己的手塞进她嘴里,想替代她的唇。
月梅却打开他的手,眼睛也回了神,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澄明,但却一片死寂,她问他,“谁干的?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是不是吴氏,是不是吴氏干的?”
从前的程月梅,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村里也没有什么得罪的人。而她来了之后,更是和村里几乎没了联系,所以家里被放火烧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作恶人就是吴氏。
虽然她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一个做母亲的想要把亲生女儿烧死,但是她就是这么觉得,就是认定了,干这事情的是吴氏。
自从程月杏失踪,吴氏就已经不对劲了。
她成亲前一日,吴氏还曾跑来找她,没有大骂,也没有冷嘲热讽,她只是诡异的看着她笑,又疯狂又可怜的模样。现在想来,说不定当时她就打了这个主意了。
“是吴氏,是吗?!”她紧紧抓住良明清的手,没有意识到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手指甲都几乎陷进了他的肉里。
良明清摇头道,“还不知道。我到家看到你和大妮儿昏倒,就立刻叫了大力叔过来,把你们一起送来我治腿的魏老这边了。”
月梅混乱的点头。想到那魏老大夫既然都能把良明清的腿给治好,定然是医术十分高明的大夫了,可再医术高明的大夫,只怕也不能让大妮儿的脸恢复如初了吧?
她回身瞧了眼门口,想到大妮儿,心底就是一阵钝钝的痛。
良明清还是第一次看到月梅这么伤心的模样。之前她从家里逃出来,跌落在雪窟窿里差点冻死。后来她为了不嫁给地主老爷,不得不和他绑在一起不能和喜欢许久的董秀才在一起。再后来,她娘以十两银子卖断和她的感情。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可以让人伤心绝望的事情,但每一回,她好像都没有太过在意。
他瞧过她眼底含泪的模样,但却没有瞧过她无声大哭的模样,没有瞧过她这样一副,好似永远都好不了的模样。
他不由得将声音放的柔了又柔,缓了又缓,“你别难过,魏老虽然不能让她恢复如初,但却可以让她恢复到六成。而且,我打算等会就和大力叔说,让他把大妮儿交给我们,我们带她去京城,那里有更好的大夫,那里也可以买到专门去伤疤的药膏,你可能不知道,我曾听说过,宫里就有那种特别有效的药膏,到时候回了京城,我就想办法弄来给大妮儿用。”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本是没有打算这么做的,但是既然大妮儿是为了救月梅才这样的,那他出再多力都应该了。
“你也知道的,我家里还算富有,等把她治好了,到时候我们再认了大妮儿做妹妹,日后她长大了,给她置办一份很好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人。”他说道:“不嫁远,就嫁在咱们身边,咱们可以看着,护着,保证她一辈子都不被欺负,都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月梅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不断的点着头,过了好半晌,才说道:“是,我是要认她做妹妹,是要对她好。良大哥,你知道吗,如果没有大妮儿,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良明清收紧了手臂,不敢去想那如果。
“月梅醒了啊。”程大力从一侧的灶房里端着饭菜走出来,看到月梅和良明清,停下来很勉强的笑着,“大妮儿应该也醒了,我进去看看她。”
月梅能看得出来,程大力是怪她了的。
这事情,的确是因她而起,而大妮儿又是为了救她才如此的,别说程大力只是怪她,就是骂她打她,她也不能还手的不能还口。
大妮儿烧伤严重,而且也没什么胃口,程大力进去很快就出来了。只不过,出来以后他的脸色更难看,看都没看良明清和月梅,径自就去了灶房。
良明清拍拍月梅,让她先进屋里,他则去找程大力说要带大妮儿回京城的事情。
月梅进屋,大妮儿正皱着眉在发呆。她虽然烧伤的严重,但其实伤在上半身,而且自小干惯农活身体底子好,这会已经可以忍着疼行动了。她看到月梅,就立刻起身走了过来,拉着月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两回,才捂着胸口小声说道:“还好你没有像我一样倒霉,你长得那么好看,要是脸上留了疤,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言语神态间,她真的有几分自己对不起月梅的架势。
月梅进屋前刚擦干的泪,又有想要往下掉的趋势了,大妮儿是不是因为太小,不知道女人被毁了容意味着什么。又或者,她还不知道自己伤的这么严重吗?
她吸吸鼻子,拉着大妮儿的手,歉疚又满怀感激:“大妮儿,谢谢你。”
大妮儿笑道:“谢什么啊,你对我那么好,我本来就应该救你啊。我相信,如果你先跑出来,你也一定会救我的。”
大妮儿是个长相非常普通的女孩子,但此刻她这么笑着,虽然一侧脸颊上有黑色的药膏,但仍然很美。
是一种灵魂上的美。
月梅自问,她应该也算是善良的,但那只是小善,在不伤害到自身时候的善。但如果知道救别人会让自己性命受威胁,或者是自己会毁容,她可能不会去救。
“大妮儿,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先回村子里一趟。”她说道。
既然她做不了大善人,那就做个有仇必报的恶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