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准和单昭勇捧过遗诏,只见内里写道: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今朕年届已过四旬,在位二十年余,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凡帝王自有天命,朕自知大行之期将至,长乐公主顾思敏,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以保社稷苍生之安危,永寿帝昌。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新元二十年十月二十三日卯
韩准和单昭勇观之遗诏,虽然心下一惊,却都是面不改色。
韩准递还了遗诏与李洹,便跪地磕头,道:“圣上万福,吾主万岁。又岂可,早言丧志?”
看来圣上是心意已决要传位于长乐公主的,可这落款的日期,却是何意?难道圣上自己已经算准了自己会崩于十月二十三日?还是圣上有意,提前下旨退位?
顾辰逸看了看韩准,道:“朕数十年来殚心竭力,有如一日,此岂劳苦二字,所能概括矣?再这生死寿长,自有天命,朕这天命,朕自知也。”
好你个韩准啊,你这狐狸的本相,还不露出来?
韩准装作大惊,探问道:“那圣上是要,传位于长乐公主?”
听圣上这意思,是要提早退位了?可这遗诏…
顾辰逸想了想,笑道:“嗯,朕的子女之中,敏儿最与朕相像,独非男子之身,却不失男子之德、义、谋、敏,是为最佳人选也。”
顾辰逸说到顾思敏时,很是欣慰的笑了笑,他这欣慰的笑,自然也落入了韩准的眼里。
韩准疑虑,道:“可,圣上如今要传位于公主,那这百年之后,顾氏江山岂不要改姓他人?”
公主不是不好,只是,这自古以来,皆是靠男子传宗续弦的,长乐公主又已婚配荣康王爷,那这以后的子孙,岂不是荣氏子孙了?
韩准这疑虑也是对的,只是他也很欣赏顾思敏的手段和能力,但这男子传宗的观念,还是有些束缚着他。
顾辰逸不屑于韩准的言论,反驳道:“哎~,韩相此言差异。为君者,当选德智仁义勇者也。孰轻孰重,敏儿自是知晓的。况朕子息不薄,朕之子孙,百十年以来,必是会层出不穷,又岂会复姓他人?”
朕的敏儿又岂可会愚钝到你想的那样,这顾泓,顾晟,顾皓,顾煜,顾怀和顾昭,他们不都还在吗?他的子孙里,有贤德便好,又何必现在就去愁虑这子孙的人选呢?
顾辰逸说完,让韩准自行思考,便问单昭勇,道:“单将军,怎么看?”
单昭勇咧嘴一笑,好一番慷概激昂的,说道:“这是圣上的家事,圣上为君我为臣,君有命,臣莫敢不从。”他这后半句话,又用了极其认真的态度,道:“臣知道公主权谋机敏,定能担此重任,臣定会尽力辅佐,誓死效忠。”
单昭勇忠心于顾辰逸,自是会忠心拥戴顾思敏的,这点顾辰逸早就算计好了。何况,他对顾思敏的谋略和胆识,也是十分佩服的,虽说谁当皇上,他就应该效忠谁。但是,这人嘛,毕竟也是会有自己所崇拜和仰望的对象。
顾辰逸听了单昭勇的话,满意的点了头,才问韩准,道:“韩相以为呢?”
顾辰逸故意说了之前关于顾氏江山传脉的事情,后又先让单昭勇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忠心话,现在他又是算定了韩准已经妥协。顾辰逸知道韩准是忠臣,他还知道韩准也是欣赏顾思敏的,他还知道韩准不是个食古不化、誓死不从的顽固坚石。他考虑事情的出发点,必是以朝廷和民众的利益为先,他既是看好敏儿,可又犹豫于敏儿的女子之身。所以,顾辰逸就干脆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与他听,让他打消了顾虑,安心的辅佐敏儿稳住朝廷。
韩准眉头一皱,为难道:“臣不是疑虑公主的才干,对于公主的摄政能力,这点臣自是知晓的。只是,怕这文武百官会多有不服吧。”
顾辰逸想都不想,便道:“这点无碍,朕是天子,朕授得天命,朕决定了的事情,又岂需他们来妄加多言。”
这一文一武都收到敏儿手下了,有你们护着,朝中别的大臣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到时候,杀一批,再换一批,还怕彻底的清理不干净?连这么点威慑力都没有的话,那朕这皇帝当的,岂不是太失败了吗?
韩准又是一个叩首,道:“圣上真知灼见,臣自愧不如。圣上有命,臣莫敢不从。臣定当忠心于皇上,忠心于朝廷,誓死不改。”
圣上这谋略果然是不减当年啊,怕是昨夜的宫变,也是圣上算计过的。他是要给公主清理这绊脚石呢,既然圣上都已经算计好了未来,那这由谁来当皇帝,自然是有德者居之了。放眼望去,还真是没有哪个皇子,是能及的上公主的胆识谋略呢。何况,圣上已经算计上我和单将军了,单将军向来忠心,也以表态,我单一人之力,也防不了圣上的算计啊。
顾辰逸此时一脸的正色,道:“嗯,两位爱卿啊,朕的女儿,朕的朝廷,可是就托付给二位了。”
二人又是一番磕头,坚定的,说道:“臣等,定不辱托付。”
二人这忠心虽然坚定,却心道:这次,又被圣上套住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又是一番斗智斗勇啊,但愿这事情能够顺利些。到时候,就看公主这手段谋算了。
顾辰逸笑着抿了口茶,道:“嗯,这今日要商议的事情,都商议完了,爱卿们就先退下吧。”
韩准啊,你个老匹夫,说什么忠心于皇上,忠心于朝廷,你这是妥协都妥协的,给自己留着后路呢。
韩准和单昭勇告退后,顾辰逸又命李洹书写了一份关于顾非谋逆的宣判书,说是要明日上朝再行宣读,以告天下。
李洹收好了东西,疑虑万分却仍旧小心翼翼的,问道:“襄王勾结赵王下毒谋害圣上的事,圣上不打算处理吗?奴才唯恐赵王还会以下犯上的,那圣上的性命岂不堪忧?”
皇上不处理赵王,难道这口气,就这么算了吗?
李洹对于顾辰逸没有提及赵王罪名的事情,颇感疑惑,他忠于顾辰逸,自是怕赵王再行下毒弑君。故为此,而担忧不已。
顾辰逸摇了摇头,叹道:“赵王?瑾瑜说的对,他也在算计顾非呢。他是不敢,贸然就谋害朕的。此事就暂且不提,顾非他不要脸,可朕这顾氏皇族的颜面,却还是要的。”
赵王?就留给敏儿去收拾吧。
本来这次,顾辰逸封赵王为光禄寺卫尉,确实是算计了他的。只不过事后,顾辰逸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顾非的脸可以不要,可顾氏皇族的颜面却不能不保。这赵王就留给顾思敏处理,反正顾思敏上位之后,也是需要杀鸡儆猴的。
第二天早朝,刚一上朝,顾辰逸便神色端正,眼光犀利的逐个扫视着群臣。这个别品阶低微,胆量豆大的臣子,个个都被顾辰逸看的是心慌意乱啊,就怕圣上是草木皆兵,认为他们都跟五皇子谋反有牵扯。
顾辰逸一挥手,李洹便拿着圣旨,上前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五皇子襄王顾非,弑父谋逆,其罪恶不忍闻,罪不容诛,依律当剐。但,朕念及父子之恩义,况此子也亦伏法,故对其家室从轻发落,削番号以降庶人。复着调户部尚书荣瑾瑜兼任吏部尚书,主审此案,刑部协辅,务必要查实同党之人,按律处置。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洹刚一宣读完毕,下面的群臣个个都是心惊肉跳了。他们知道,圣上这是要宁杀一百,也不错放一个。左相李忠辅也是有些恐慌的,以至于,他今日安静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错,顾辰逸是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开始清理个别会反对顾思敏继位的大臣了。
退朝前,顾辰逸是对着荣瑾瑜使了个眼色,才走的。一下朝,又有不少官员想要巴结讨好荣瑾瑜,荣瑾瑜既为主审,必然是要好好巴结的,他们生怕荣瑾瑜一个不高兴就牵扯了自己进去,若是如此的话,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但也有个别中正耿直的大臣,不屑逢迎讨好,只是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离去了。
可面对这些明里暗里想要迎奉的人,荣瑾瑜却托词说有事要先行离去,他出了乾元殿,便直往坤正殿去了。
“儿臣参见父皇。”荣瑾瑜小心翼翼的行了礼,便恭敬的站在了一旁。顾辰逸的心思手段,他可是见识过了,真是不得不防啊。
顾辰逸放下手中的书,道:“起来吧。”
这孩子倒是看似跟敏儿很合得来的,可他这般的小心翼翼又与敏儿有些相似。不知道,他们平日里是不是也是如此的互相猜心呢?
顾辰逸突然就想起了,暗卫时不时的会来报告公主和驸马的生活情况。这回报表面上说的都是公主与驸马和谐安好,可这实际的相处情况,怕是除了他们自己和身边的亲近侍从,是无人知晓喽。
“谢父皇。”荣瑾瑜起身,便规矩的站到了一边。
顾辰逸也不多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瑾瑜可知道朕叫你前来,是为何事吗?”
荣瑾瑜微微低头,道:“儿臣愚钝,望父皇明示。”
这么直接呀?还不就是为了今日说的谋反案,这不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嘛。顾非定是秘密行动,没有联系过别的大臣啊。
顾辰逸见他不明,道:“是为了朕调任你去掌管吏部,主审顾非谋逆的案子。”
难道是朕的行为处事,太过专权犀利了吗?荣瑾瑜明明知道朕叫他来的原因,却也刻意避讳着。
难道,父皇还要借机替换朝中大臣吗?荣瑾瑜装傻,道:“父皇,儿臣不是很明白,五皇子谋逆时,一个大臣都没有出现,应是没有同谋之人的。那父皇此举…”
荣瑾瑜自是知道聪明逞尽,惹祸招灾的至理,内要伶俐,外要痴呆。他可不愿意,当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
顾辰逸看着荣瑾瑜笑,接着明说道:“这点朕自是知道的,朕只是希望,你能全心全意的待敏儿,朕就安心了。瑾瑜是聪明人,朕从不怀疑你的智谋与忠心,至于你该怎么做,若还是不明白的话,那你可以去问问敏儿,她会告诉你的。”
只要你的心是向着敏儿的,又何必要惧怕朕呢?这话,还非要朕点明了,你才安心吗?果然跟你那老爹荣海一模一样,步步谨慎呢。如此也好,这也是谋略嘛。
荣瑾瑜一拱手,道:“是,儿臣遵旨。”
顾辰逸摇了摇头,道:“哎~,什么遵旨不遵旨的,何必说的如此严重,敏儿是朕的爱女,你是朕的爱婿,这女婿如半子,朕可是拿你当亲儿子看待的呢。”荣瑾瑜啊,谦虚的多了,可就见外了呢。
荣瑾瑜听顾辰逸说完,便立刻,道:“父皇隆恩,是瑾瑜见外了,当真该罚。”
听父皇这么一说,他可不就是嫌我见外了嘛。难怪顾晗,顾非他们会如此不服气,他从小到大对敏儿的偏心,从来都是光明正大,毫不避讳的。他对我,也是爱屋及乌的很呢。
顾辰逸见他明了了,似有失落,道:“无妨的,你且下去吧。有空多陪陪敏儿,她自小就性格沉稳,你能令她安心开怀,自是好的,朕也觉得欣慰不少。”
有些东西,是朕所不能给敏儿的,比如这爱情,纵使朕富有四海,也不能够找到一个既是真心爱她,又是她喜欢的人。看样子现在她自己找到了,那朕又怎能不高兴呢?
“是,儿臣告退。”荣瑾瑜从御书房出来,才算是松了口气了。不过,他倒是想知道,顾辰逸想除掉的,究竟是什么人,是左相李忠辅的人马,还是别的大臣的党羽。
荣瑾瑜一回府,便去找顾思敏对她说了今日朝上发生的事情,顾思敏却是微微一笑,了然于心了。
顾思敏见荣瑾瑜不解,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中的茶杯,随口道:“一个羊是赶,两个羊是放。父皇是在给你,铲除朝中异己的机会。”
荣瑾瑜还是疑惑的看着顾思敏自语,道:“给我铲除朝中异己的机会?”他念了一遍后一惊,道:“难道,父皇是想…”
难道父皇是想传位与敏儿了,他要借顾非谋反的罪名,排除的这异己就是会反对敏儿继位的迂腐大臣。
顾思敏知道荣瑾瑜已经明白,她也不点明,只叹道:“对,父皇所想,正是你现在心中所想。”顿了顿,她又反问,道:“做平民百姓难,可做一个皇家人更难。看似外表风光,权势惧得。其实还不是步步针尖,如履薄冰吗?”
这不论或大或小,做的所有事情,不但要做好,还得要做的漂亮,要能避人耳目,要能遮人口舌。
荣瑾瑜这才大梦初醒般的点了点头,道:“我懂了,事不至大,无以惊人,案不集众,功之匪显,上以求安,下以邀宠,其冤固有,未可免也。对不对?”
是啊,君主疑臣,臣子为利,君主求安,臣子邀功,有不正之冤的事情自是不可避免的。
顾思敏默默的点了点头,道:“哪个君主不疑臣?哪个臣子不私利?权谋即是如此的,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罢了。”
君主疑心臣子,臣子为了邀功,这冤案不就是这么发生的吗?哪朝哪代没有?只要是君主不满意了,纵是他满身忠义,那也得受着冤呢。
荣瑾瑜叹了口气,道:“那想必敏儿很清楚这朝中大臣,哪个会支持你,哪个会反对你了?”
这朝中之人,我怎么会清楚他们的抉择呢?难怪父皇要我回来问敏儿。
顾思敏把玩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转眼却又是幅风轻云淡的模样,笑道:“嗯,到时候,我列出一个名单,你直接提审他们,忠贤之臣外贬即可,日后或可启用。奸佞之臣,落实罪名杀了便好。这若是能利用的,敲打敲打,留下利用便可。”
即便是忠君爱国的忠臣,若是在此点上愚蠢酸腐,那也算不得是真正的贤臣良相。这样的话,留他何用?
荣瑾瑜想了想,又道:“今日父皇也没有降罪于赵王,也是要一起处置吗?”
赵王下毒,明明就是勾结了五皇子的。就算他没勾结五皇子,这下毒弑君,也是犯上谋反的罪名呢。父皇怎么这次心慈手软,不降罪于赵王?不是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处置了赵王的吗?
顾思敏却摇头,笑道:“不,赵王先不处置。”
难道,父皇和敏儿还要利用赵王?荣瑾瑜又疑惑,道:“留他还有用吗?”
顾思敏笑了笑,道:“现在看来是没用了,不过,父皇没有处置他,想必是因为顾氏皇族的颜面。所以这次就先饶了他,日后再另行处置。”
父皇还是念了父子之情的,以五哥的罪名,理应将所有的家人,男丁斩首,女眷流放边塞。即便是立过大功的,最不济也当是,男丁充军流放,女眷贬为官奴。现在父皇不忍让他多背上一条下毒弑君的罪名,重罪轻罚,将五哥的所有家人,贬为庶人,这恩情已是极限了。
荣瑾瑜一愣,傻傻的点了点头,道:“奥~。”
原来父皇是因为颜面才饶了赵王的,也是,帝王向来都注重脸面的。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别说你有罪,即便是没罪,你也得死啊。这想要你死的理由,可多了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荣瑾瑜每日都在提审顾思敏列表上的大臣。一连数日的忙碌,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便是上疏奏君,确定最后的判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