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一太监顶着一长条树叶,身上湿漉漉的一下扑倒,地上的泥水随即溅到一顶明黄绸缎的马车上。
“启禀皇上,前面的路塌方,灵隐寺里的和尚说要步行绕小路,所以……请皇上移步。”
好长时间后,马车里才传出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嗯……”
随后马车上走出来头束金冠身着白色秀龙孝服的俊逸男子,马车旁的太监跪在泥水里窝成一个台阶的样子供那男子走下来,凡脚踏及之地均以红地毯人肉桥搭成,前前后后簇拥着数百人。
前来迎接的小和尚小声说道,“这皇上出个门也这么大阵势。”
“嘘少插嘴,不然一道圣旨就是你的死期。”小和尚身边年长的人道。
“我乃灵隐寺沙弥,法号膏晁与幻艾,奉灵隐寺方丈之命前来迎接圣驾。”年长的和尚作揖道,然后看了身后抬起的巨大棺柩道,“灵隐寺在大山深处,中途要越过急流,穿过山洞,这棺柩实在抬不进……还望皇上定夺。”
踩在红毯上的男子,握着金丝摇扇蹭了蹭扎在腰间的黑色玉带,不急不缓的道,“来人……”然后捏着金丝摇扇转身指着身后的棺柩,“将它烧了。”
跪在地上的侍卫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胆大的又问,“皇上您说什么?”
男子将墨色的眸子落在那侍卫身上,随即抬起脚踩在他的肩膀上,“本王说把它……烧了!”
“皇……皇上……您要三思啊……那……那可是北汉的太后,凤体要入土的……若是烧了……那岂不是要逆天?”
一道极其阴险光从那墨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随即浮现一层讥讽,那金丝摇擅在侍卫的脸上拍了拍“你这么说到提醒本王了”然后指着另一个侍卫道,“把他和太后的棺柩一起烧了,算是陪葬了。”
“遵命!”
“皇上……饶命啊……皇上……啊……不要……不要……你这个暴君!北汉迟早要灭亡的!”
那男子皱了眉,坐在一太监的背上,饮着递过来的热茶,“点火……”
一边饮茶,一边看着那火光升天,嘴角却噙出一丝笑意。
一路的雨这会已然停歇,棺柩用的是百年梨花檀木,这会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堆灰烬在泥地里。
一太监捧着一木盒,“皇上……太后的骨灰都在里面了。”
男子没有看也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一个继续走的手势。
约莫天黑的时候,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了已被打扫干净的寺门前,前排站着辈分较高的僧人,再往后是俗家子弟。
“寒庙不胜荣幸,皇上能亲临,本座会率众僧昼夜诵经祈祷皇上龙体安康,北汉国泰民安。”方丈作揖,众僧作揖。“皇上,舟车劳顿,贫僧已被下斋饭,请皇上前往饮用”
冥寒作揖,“有劳了。”
这时众人叩首,远远的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是那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冥寒皱了眉,等再想看清些时,那立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身后的人端过骨灰盒,“这是北汉太后的骨灰,她老人家生前念叨死后要化为灰烬滋养一方土地。”
那方丈看着明明是食盒哪来什么骨灰盒,再看一眼皇上的表情,便不再多问,转身交给他人,“带太后去超度塔,我随后就到。”
冥渊望着那清一色僧服的人群里早消失的人影,“若无其他事,明日便离开吧。”
方丈寻了白日去接圣驾的两个僧人,听了那二人的阐述,方丈看着离去的人影长叹一口气,“虽命贵,但这一世的杀戮太重。”
晚上。
冥渊脸色惨败,浑身抖着跪在禅房外的枯井旁,手指抠着井檐,左边的胸口像千万蛇蚁在啃咬,地上是呕吐物……中午刚吃下去为数不多的食物,那眼角的泪痣也被抠去了大半,血流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为什么……他都死过一次
跳下去!跳下去!
不!就算现在自杀也是死不掉,他的命数在这。
他……为什么又忽然出现,为什么?这里明明离着皇城足足有百里地,是谁?不对他已经变了容貌,没关系,没关系……
一遍一遍,魔症了般。
冥渊怕生是非,便躲在角落里,当众人齐呼皇上万岁时,那一刻他仿佛幻听般,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那,没有反映过来,直到所有人跪在地上,穿越冗长的距离目光落到那个每晚都会去梦里折磨他的魔鬼时,冥渊才屏住了气息,若不是一旁的人将他拽到地上,他怕这会已经身首异处了。
“师兄?”身后传来颜云鹤的声音,“今天的斋饭还不错,……居然有整整一个土豆……师兄?快过来”
冥渊强压抑自己的声音,但怎么也无法正常发出一个音节,那前世的割舌之痛又一幕幕席卷而来……那阴邪的眼神盯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他的舌头拽出,太医拿着那发着冷光的锐刀一下一下硬生生戳进肉里,搅断筋肉扯断血管……耳边还不断响起那人声音,“我的皇兄……记住我给你的疼痛……”然后将他已硬起的长物凶狠的刺入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也记住……我给你的欢愉。”
“呕……”胃里一阵阵翻滚
颜云鹤发觉冥渊的不对劲,扔下食盒跑过去,“师兄你怎么了?”
当他将趴在井边的人抱起,颜云鹤他震惊了,眼前的人眼角血淋淋,那先前被他夸好看的泪痣这会也半挂在上面,新鲜的血液不断的往外冒出,那原本白皙的手指这会却血迹斑斑指甲断裂……
“师兄!别吓我……林儿……林儿……”颜云鹤使劲摇晃着怀里不断发抖的人。
“脏……好脏……我好脏……别碰我……别碰我……他来了……他来了……他又来折磨我了”冥渊抓着颜云鹤的衣襟,那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眸里全身惊恐,“他来了……好疼……云鹤你快跑……他会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的……你快跑……他会杀了你。”
颜云鹤撕扯身上的布条,将那手指包扎起来,又扯了身边的植物含在嘴里咀嚼碎,敷在冥渊的眼角上,“林儿……别动……你伤的厉害。”
逐渐在颜云鹤身上安静下来的冥渊,“林儿?是谁?”
“师兄这不是糊涂了,你原名不就是沈林吗?”彦云鹤抱紧了怀里的人,“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冥渊喃喃道,“沈林……沈林……”忽而变得激动起来,抓着颜云鹤大声说“沈林!我是沈林!我是沈林!”
颜云鹤看着他一脸痛苦,安慰道“你当然是沈林……我的师兄……”
“带我去屋里”
颜云鹤照着冥渊所指,到了床上,冥渊四下翻开颜云鹤的镜子,然后看着镜中人,脸上惊恐的眼神逐渐平息,最后化成一抹淡淡的笑,“我真的是……沈林……我不是冥渊……不是北汉太子……不是他的皇兄!”然后拽着颜云鹤指着镜子,“我是你师兄,我是沈林,我是灵隐寺出家子弟,无根……”
颜云鹤听着冥渊魔症的说着什么,虽然没听清楚但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北汉太子,皇兄!这几个字眼可不是寻常人随便能想到的。他看着眼前的人因高兴眼睛落了几滴泪。
颜云鹤擦了擦那眼角的泪混着未干掉的血,“师兄……什么北汉太子?”
冥渊猛的抬头看着颜云鹤,这才发现他失态了,忙解释,“没什么”怕他多心又扯开话题说,“去后山温泉,我想洗洗身上。”
颜云鹤本想继续追问,但最终开口道,“好”
冥渊笑了笑。
颜云鹤看怔了,“师兄……你能对我再笑笑吗?”
冥渊一怔,随即扯了嘴角牵动着眼角的伤,痛让他记住了此刻的温情,明确了他是沈林不是冥渊,那笑继而放大带着他此生少有的轻松,前世的笑像盛夏绽放的合欢花浓烈妖艳,而这一世却像狐狸……带着几分算计……
“噗……师兄笑起来真像一只好看的狐狸。”然后扯了药箱,“洗完我给师兄上药。”
冥渊端起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人,笑靥的纹路可不就是一只狐狸吗,“狐狸?……那到也不错,来世就做一只狐狸好了。”
“什么来世今生,我颜云鹤才不信那些,我要的只是今生!现在!”然后看看冥渊然后脸红一片,“还有……师兄。”
冥渊收拾了换洗衣服,“亏你还是入了佛门的人,天道轮回你可不知?若让方丈听了去定要怪罪你对佛祖不尊了。”
“佛祖若开眼,就别让我颜云鹤等太久就好……”然后看着冥渊,“我怕你一个人难过。”
冥渊躲开那微妙的姿势,“云鹤……”
“好了,知道了,走泡温泉去!”
*
夜深人静,雨又淅淅沥沥的开始下。
冥寒用了斋饭,便与方丈去了超度台,太后的超度仪式要持续诵经一夜,冥寒听了几个时辰便困的不行便离开了。虽方丈已经准备的最好的禅房但素日住惯了奢华龙床的冥寒还是左右睡不着,穿了衣服出了禅房只带了一个清秀的太监还有几个侍卫便出了寺庙。
“皇上……天这么黑没有宫灯,路这么滑,还是回去吧?”小太监撑着伞轻声问。
冥寒没有应声,一直走一直走,忽而停下脚步问,“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今年一十九岁了……”
“十九岁了……他走了五年了吗?五年……竟这么久,却像是昨天。”冥渊握了握腰间不复存在的血玉。
小太监接话,“那位公子确实走了五年……哦……还有您出发前南姜王送了几个少年到宫里,我看着眉眼到有几个像公子的,您看?”
冥寒沉吟一会道,“放那吧……回去再说。”忽而又记起了什么,“前些日子送去的那个少年……”
小太监脸色一阵难看,“皇上……可说的是被赐了名为渊的少年?”
“嗯?本文赐他字了吗?忘记了……不过他倒是有趣,回去就封他为美人吧?”冥寒又继续往前走。
噗通一声小太监跪在地上,“皇上……奴才怕是办不到了,那……少年……咱启程前一夜就失血过多死了……皇上饶命。”
“死了?倒是可惜……也就是他眉眼还有几分相像”冥寒忽而止步“起来吧,我怎么会杀你……若不是你,本王怕是连个衣冠冢也不能为他立。”
小太监起身继续跟随,在他侍奉的这五年,这天子不知玩弄过多少眉眼相似的男子,而这些眉眼却都如那已死去的公子,小太监心里也便有了计较。
北汉寻常百姓都知晓的事,北汉废太子尸骨无存,北汉皇上冥渊痛心疾首追号玄宗帝,一年后命人立衣冠冢,冢内有一件三重朱色纱衣,一龙纹血玉,一把绿溪剑。冢外日有僧人日夜吟诵往生咒……
一个时辰后,跟在冥寒身后的侍卫忽然道,“有人,皇上小心。”
“阿奴……”
随即从树上飘下一黑影,“主人,放心只是寺庙僧人在此洗澡。”待冥寒点头那黑影又不见了。
冥寒不再往前走而是绕道往一边去,约么一炷香的时间,眼前开阔,浓重的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原本还乌云密布的天这会到出了月亮,月光洒在不断腾起热气的水面上,还有不知哪片云彩落下的雨。冥寒低头见湿润的泉水已沾湿了他的长袍,本想反身离去,耳畔却飘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师兄……你说你成日练武,身子怎么还这般细滑匀称?真不知师兄若生的其它师兄那样的肌肉是什么样,哈哈”
“手拿开……”
颜云鹤才将握在那白皙腰上的手移开。没几分钟又拿了皂角,“师兄我给你搓搓背!再过些日子就冷了,不能常来这。”
冥渊想了想在理,就动了动身子趴在水边,让颜云鹤把他背上涂了厚厚一层皂角。
“师兄……”
“师兄……”
“林儿……”
“闭嘴!”
“哦……”
“手老实点……”
颜云鹤一脸委屈,“前面难道不用涂?那师兄你自己来吧”
冥渊早被热气蒸的身子发软,这会哪还想自己动手,身子便转过来,头发被雨打湿贴在脸颊上。
颜云鹤见他转过身来便将干毛巾放在他头上擦拭,“别着凉了。”
冥渊拽下毛巾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男子,心里一阵暖意,他庆幸此生能是沈林,能在这凉薄的世间遇到这温润如玉的男子,虽他每夜还被那一世的记忆所折磨……但这都是值得吧……冥渊笑了笑把毛巾扔回颜云鹤的身上,“我又不是小孩子,会照顾自己。”
颜云鹤忽而将胳膊搭在池边,拉近他和冥渊的距离,鼻息一线之隔,不知是水汽还是鼻息沾湿了彼此的唇,喘息声越来越大。
“云鹤……”冥渊虽不愿做那样的事,但更不愿用拒绝伤了眼前的人。
颜云鹤并没有越迂,那唇轻轻擦过冥渊的唇,搭在池边的手扯了衣服慢慢扯过来,“师兄,早点回去吧,我看天又要下雨了”
方才暧昧的姿势……是他,想多了吗?
冥渊接过衣服披在身上,转身时瞥见温泉对面赫然立着一个人影……
“谁?”冥渊本能做出防御姿势。
颜云鹤闻声朝着对面看过去,恰好月光洒过去,对面的人影负手而立……
冥渊隔着水汽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是一个大体轮廓,他冲着颜云鹤小声道,“回去。”
正当他收拾好要走时,忽而听对面有起一个尖锐的声音道,“皇上……这深山野林里野兽出没,咱回吧。”
冥渊身子一下子僵住,身体不听使唤慢慢转过身,隔着雨丝,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他在另一具皮囊里又见到了那双阴邪的眸子,只是那眸子多一份他不清楚的神情。
眼睛挪不开,脚也抬不动,却道是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