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情话,谢非是贴着慕枕流的耳朵反反复复地说。慕枕流不言不语地缩在他的怀里,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看着天渐渐亮起,谢非是突然有点恐慌。
隐藏在黑暗中的距离和隔阂被阳光一照,无所遁形。
慕枕流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脸上的疏离和淡漠与昨夜看自己进庙时的,一般无二。
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心头,谢非是捧起他的后脑勺,用力地吻了下去。
睡得正香的慕枕流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谢非是时,眨了眨眼,又轻轻地闭上了,嘴唇配合地开启,等一阵暴风雨般的侵袭过后,他猛然睁开眼睛。
谢非是的嘴唇贴着他的嘴唇,轻轻地摩挲着。
慕枕流道:“起来了。”
谢非是一僵,不善地扫过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装死的祝万枝。
祝万枝翻了个身,背朝他们,以示无害。
谢非是扫了一眼,道:“他们还没有起来。”
慕枕流道:“终究要起来的。”
所以,终究要分道扬镳吗?
谢非是慢慢地收回手,面色渐渐地冷下来,看着慕枕流从毯子里出来,收拾自己,缓缓地说:“你要上京?”
慕枕流动作顿了下,扭头看他。
谢非是道:“唐驰洲不会善罢甘休,前路险阻重重。”
慕枕流道:“多谢谢岛主提醒。”
“你们需要帮手。”谢非是顿了顿道,“当今天下,能够帮助你们的,绝不会超过的五人。我刚好是其中之一。”
慕枕流无声地叹息:“前路险阻重重,谢岛主又何必以身犯险?”
谢非是沉默了会儿,忍无可忍地一掌拍在墙壁上,怒道:“你当我昨晚说的都是废话吗?!”
慕枕流道:“你若帮我,将方横斜置于何地?”
谢非是道:“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以前漫无目的,才借着他的路随便走一走,如今,我有了我的路,自然要走我的路。”
慕枕流想问,难道你忍心伤他的心?陷他于险境?方横斜既与景迟联手,与当今朝廷已是势不两立,自己手中握有的证据,足以扳倒两人,到时候,他与方横斜不再是朝堂派系之争,而是江山殊死之斗!
那时候,谢非是是否真的能放下少时陪他伴他为他受苦受伤的师弟,而站在自己这一边?
慕枕流毫无把握。
谢非是会来,不过因为在他看来,这场较量中,自己始终处于下风,一直在生死的边缘挣扎,动不了京师高高在上的方横斜分毫。
突然嫉妒起方横斜来。
嫉妒陪伴年少谢非是的是他。
嫉妒为年少谢非是分担痛苦和寂寞的人是他。
嫉妒让谢非是不管对错,不问是非的人是他。
嫉妒谢非是亲口承认的唯一亲人是他。
太多的嫉妒燃烧着胸口。
明知不该,却忍不住。
慕枕流长吸了一口气,道:“我要扳倒方横斜。”
谢非是愣住。
盛远镖局的人陆陆续续地起来,收拾行装,看他们的脸色,仿佛全然不记得昨夜曾经被人偷袭,唯一清醒的祝万枝也只字不提。自慕枕流说了那句话之后,谢非是就沉默了。
再上路,气氛得变得十分怪异。
胡秋水等人不再大声说笑,一个个低头骑马,眼睛时不时地用各个自以为不被察觉的姿势偷看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的谢非是。
张雨泼被憋得受不住,一长鞭甩在马上屁股,骂道:“他娘的唉!”马冲了出去,很快就只看到了滚滚黄尘。祝万枝等人依旧配合着慕枕流的速度,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慕枕流不想拖慢行程,尽量加速,将近山脚,就见张雨泼的马掉头冲回来,马上却不见张雨泼的身影。
祝万枝等人暗道不好,丁有声和胡秋水快马冲了出去,桑南溪与祝万枝一左一右地守在慕枕流身边。跟在他们身后的谢非是也慢慢地靠近了数尺。
马到山下,张雨泼已经被擒住,胡秋水和丁有声肩并肩地靠着,警惕地盯着突然冒出来的数百人马。
人马让开一条道,一匹白马缓缓上前。
马上骑士手持蒲扇,文雅风流。
慕枕流瞳孔微微一缩。
“慕大人,别来无恙。”唐驰洲微笑道,“身为军器局掌局怎能擅离职守?军器局堆积了大量事务等慕大人裁决,慕大人还是快快随我回去吧。”
慕枕流道:“我另有要务,请唐大人行个方便。”
唐驰洲摇了摇扇子,叹了口气道:“到了这份上,慕大人依旧从容不迫处变不惊,实在叫唐某佩服。”
慕枕流道:“事到如今,唐大人依旧执迷不悟,心志之坚定叫慕某自叹弗如。”
唐驰洲道:“明人不说暗话。盛远镖局再大,也是依附西南而存,而在西南,唐某自然还有几分势力。祝总镖头这些年畅行无阻,难道就没想过为何吗?”
祝万枝面色不变道:“我是个粗人,比不得唐大人文武双全,说话都透着股凡人听不懂的贵气。我盛远镖局走南闯北经营这么多年,靠的不过是两个字,可靠。但凡我盛远镖局走的镖,从来都没有失手过。这里头当然也有各位官大爷给的关照,但最重要的是,我盛远镖局的人为了镖,可以连命都不要!”
唐驰洲鼓掌道:“好!唐某敬你是一条汉子!若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唐某为你收尸。不过慕大人,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你而死,你难道就没有半分不忍吗?”
慕枕流道:“唐大人看着一条条无辜的生命在自己的刀刃下慷慨赴死,难道就没有半分愧疚和怜悯?”
唐驰洲道:“慕大人认为他们真的无辜吗?”手里的蒲扇轻轻一挥,几个士兵就抬着一个形如枯槁的人上来,往地上一丢。“这位,慕大人应该很熟悉吧?”
慕枕流咬牙道:“平波城知府乃是从四品大员,朝廷命官!唐大人如此作为,置王法于何地?”
唐驰洲见他义愤填膺的样子,摇头一叹:“慕老弟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说我不顾王法,那俞东海又如何呢?纵火廖府,妇孺皆杀,论心狠手辣,他比我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今日如此对他,何尝不是告慰在他手中无辜受害之人的在天之灵?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问问廖夫人。”
一个身着锦衣的妇人在士兵的指引下款步走出:“廖府惨案的确系俞东海所为。所幸他良心未泯,放我和三个孩儿一条生路,但其他人皆葬身火海,化作了冤鬼。”
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俞东海终于抬起头来。他却在笑:“哈哈哈哈……我输得不冤,不冤!方横斜啊,真正算无遗策!他既要用廖福全,自然会将查得他无所遁形,既要安插人手,自然会安插一个他甩不掉摆不脱的人!哈哈,亏我还自以为聪明地从他身边的妾室家丁搜查,原来,真正的探子早就被他八抬大轿迎进了门!”
唐驰洲道:“你不怀疑他的夫人,却怀疑自己的夫人。”
俞东海颓然道:“我并非怀疑她,我从未怀疑过她。”
唐驰洲幽幽道:“你只是在仕途和她之间难以割舍。”
俞东海道:“那时候我想,夫妻一体,若我飞黄腾达,她一定也会为我高兴。现在受点委屈,实在不算什么。”
唐驰洲道:“那你现在后悔吗?”
俞东海沉默了会儿道:“师爷也是你的人?”
唐驰洲笑道:“那倒不是。瞿相乃是国之栋梁,对皇上忠心耿耿,我们对他一百万个放心,何必安插人手?”
俞东海低声笑了半天,才道:“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
唐驰洲笑了笑,没有否认,眼睛看向慕枕流。
慕枕流听得心下一片冰冷,此时自嘲地苦笑一声道:“若俞大人都没有资格上台,我自然更没有资格。”
唐驰洲摇了摇扇子,道:“那你就太小看俞大人了。俞大人何止有上台的资格,简直有掀台子的资格。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被我守得固若金汤的平波城内,俞大人和廖大人还能暗通款曲,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他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着马头,低头对俞东海道,“幸好,俞大人派出去的三条暗线都被我截住了,又幸好,他们之中没有俞夫人这样的高手,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俞东海闭上了眼睛。
唐驰洲看向慕枕流道:“慕老弟,悬崖勒马犹未晚。三条暗线中,只剩下慕老弟一条还在活蹦乱跳了。”
祝万枝和桑南溪贴在慕枕流左右,警惕地看着他们。
丁有声和胡秋水望着张雨泼的方向。
慕枕流看着唐驰洲,缓缓道:“若我交出东西,你就放过所有人?”
唐驰洲扇子爽快地一拍手,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