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塘镇赶回平波城已近傍晚,到军器局,正是掌灯时分。厨娘不知慕枕流今天回来,并不在府里,夙沙不错见慕枕流一脸疲惫,知道赶路辛苦,主动请缨去买些吃的回来。
慕枕流回到屋里,正打算换件衣裳,就听窗户晃了一下,屋里已多了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青蘅郡主?”慕枕流淡定地系上腰带。
青蘅郡主配合地转过身去。
慕枕流系好腰带,走到她面前道:“郡主无恙否?”
青蘅郡主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可怪我弃你不顾?”
慕枕流微笑道:“你我非亲非故,肯出手相救,已是恩情,何来责怪一说?”
青蘅郡主道:“我救你是受人之命。若让他知道我临阵逃脱……”她脸色苍白,身体竟微微发抖。
慕枕流心中一动道:“你指的是千岁爷?”
青蘅郡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慕大人救我!”她悔恨交织,早知道夙沙不错会及时赶到,当时拼着缺胳膊少腿她也会留在那里。
可惜,世间没有早知道。
慕枕流连忙扶起她:“快快请起!郡主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怎可如此?”
青蘅郡主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泪汪汪地说:“我早已沦落为阶下囚,哪里还是什么金枝玉叶?”
慕枕流道:“郡主如何会……归于千岁爷旗下?”
青蘅郡主道:“如若不然,信王府上上下下数百口,鸡犬不留!慕大人,我知你是可信之人,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只求慕大人看在我诚心悔改的份上,为我求情。”
慕枕流道:“郡主切莫如此,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有吩咐,竭力为之!”
“你慕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青蘅郡主定了定神,坐下来,拿着个空茶杯握在手里,慕枕流想倒茶,才想起还未烧水,正要起身,又被青蘅郡主拉了回来,“夙沙不错很快回来,我没有太多时间,请大人听我说。实不相瞒,我是信王府的青蘅郡主,也是雅阁风花雪月四使中的风使。”
慕枕流道:“郡主如何会成为雅阁风使?”
青蘅郡主苦笑一声,道:“我母妃早逝,虽有郡主封号,却过得并不如意。机缘巧合之下,我被雅阁老阁主收为弟子,凭借一身功夫,渐渐得到了父王器重,也因为得到父王的器重,成了雅阁四使之首。日子原本过得越来越平顺,直到有一日,父王秘密召见我,与我商量谋逆之事。”
慕枕流心头一跳。
青蘅郡主道:“他说,沈正和还未进京,瞿康云这些年备受打压,方横斜因失宠而心灰意冷,京师几大势力各自沉寂,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我劝他莫要鲁莽,纵然方横斜、沈正和、瞿康云沉寂,还有个千岁爷虎视眈眈。他却说,雅阁阁主能牵制住皇帝,只要皇帝在手,不必怕千岁爷不乖乖就范!”
慕枕流道:“莫非,宫中有雅阁之人?”
宫中谁有这般能耐?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翟通。席停云远走南疆,他即是大内第一人。
第二个想到的是皇后。皇帝对皇后言听计从,若是皇后存有异心……
青蘅郡主缓缓道:“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雅阁阁主百香凝就是宫中的牡丹妃。”
慕枕流大吃一惊。
当初四大美人,名动天下,引多少文人骚客赋诗作词,神魂颠倒,如今,紫纱夫人渺无音讯,画姬香消玉殒,百香凝与牡丹妃却是同一个人,真正是世事难料。
“可惜,父王的计划失败了。”青蘅郡主道,“那一日,我们按照计划,准备控制朝中重臣,强攻皇城,但是,途中出了几个变数。一是几位朝中重臣被皇帝留膳,没有出宫。二是天机府机关重重,久攻不下。三是,一入皇城,父王就被翟通擒拿。之后,雅阁就成了千岁爷的手下。”
慕枕流道:“是之后,雅阁成了千岁爷的手下,还是之前就已经是……”他见青蘅郡主脸色一白,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对她是双重打击,猛然收口。
青蘅郡主怔忡半晌道:“若百香凝之前就是……千岁爷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引我父王造反?难道,是皇上的意思?可皇上为何要这么做?他,他……”她痛苦地抱住头。
慕枕流道:“我只是做个猜测。极可能是阁主在宫中露出端倪,让千岁爷察觉,才令信王功败垂成。”他一顿,察觉自己竟然开解谋逆之人,不觉有些困窘。
青蘅郡主抹掉眼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往事多说无益,如今的青蘅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我别无他求,只能多活一日便算得一日,还请慕大人替我美言!”
“郡主请说。”
“请慕大人书信一封,说我曾出过力,我便感激不尽了。”
慕枕流带她到书房,想了想,先写了落笔写道:青蘅郡主危难援手,不胜感激,涌泉之恩,永铭于心。书信为证,友谊长存。提笔落款。
当信交到青蘅郡主手中时,她双肩一松,感激道:“多谢慕大人。”
慕枕流道:“郡主,今日相谈,交浅言深。若是不弃,听我一言。信王谋逆,不忠不义,如今结果,亦是作法自毙。你实不必为此郁结。”
青蘅郡主苦笑道:“事到如今,哪里还有我郁结的余地,只是苟且偷生吧。”
大门传来动静。
青蘅郡主脸色一变,推窗跃出。
同时,书房大门被一脚踢开,夙沙不错冲了进来,见屋里只有慕枕流一个,且面色镇定,安然无恙,质问道:“是谁?”
慕枕流慢条斯理地搁笔起身道:“一位朋友。”
夙沙不错脸色骤变,想了想,又沉静下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朝外看了看,道:“是青蘅郡主?”
慕枕流反问道:“你以为是谁?”
夙沙不错身体一松,嗤笑道:“是否是我回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你约会佳人?”
不知因何,夙沙不错扯起这个话题就没完没了,说是玩笑,夙沙不错又扯得一脸认真,说是嘲讽,偏生不知因何而嘲讽。慕枕流暗道:莫不是他受过情伤,见了人便怀疑居心叵测。他道:“晚上吃什么?”
夙沙不错看了看他,转身拿了几包油纸和一瓶酒回来,打开油纸,俱是腊肉、烧鸡等肉食。
慕枕流倒了两杯酒。
夙沙不错眼睛一亮:“你也爱酒?”
慕枕流摇头。
夙沙不错失望地垂头。
慕枕流见他垂头丧气,失笑道:“只能小酌几杯。”
“聊胜于无。”夙沙不错说着,仰头一杯酒落肚,一边斟酒一边道:“那个厨娘找你作甚?”
慕枕流道:“上次不告而别,特地登门道歉。”雅阁与信王旧事与夙沙不错无关,又是信王府的秘辛,他不便私下传说,便没有说出来。
夙沙不错道:“你自然是原谅她了。”
慕枕流道:“她本无过。”
夙沙不错怕又惹他生气,低头喝闷酒。
两人埋头吃了一会儿,夙沙不错仍是意难平,又道:“以后便要常常见她了?”
慕枕流笑道:“我身边有你这个大高手坐镇,何必再劳烦她?”
夙沙不错这才高兴起来。
天色已晚,慕枕流派人送了张拜帖给俞东海,一是通知他自己平安归来,二是约定明日登门拜访的时间。送信的人很快回来,还带来了口信,说俞东海这几天忙着处理公务,抽不出时间来,等空下来,自会来拜访他。
许是怕他误会,入夜后,暂代室令的秀才又特特地送了一包茶来,顺便透了点口风:“俞大人正为那火云山山贼烦心呢。”
“火云山的山贼?”
秀才道:“慕大人刚来没多久,自是不知道。在这平波城外十里不到的地方,有一座火云山,山上住着一群山贼,神出鬼没,武功奇高。俞大人与唐大人围剿了几次,都被他们给逃脱了。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又会卷土重来,真真叫人头疼啊。”
既与军器局无关,慕枕流也不好细问,只说等唐大人得闲时,自己再行拜访。
他一走,夙沙不错便从窗外幽幽地冒出来:“避而不见,做贼心虚。”
慕枕流无奈地看着他:“你站在窗外做什么?”
夙沙不错道:“自然是保护你。那秀才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慕枕流道:“在你眼里可有什么人算是好人?”
“自然有的,比如你,比如我。”夙沙不错抖了抖眉毛。
慕枕流失笑。
到了第二日,无需慕枕流刻意打听,唐驰洲围剿火云山的消息已传遍街头巷尾,想不知道都难。那边大军起营,这边俞东海却闲了下来,到下午就亲自来了军器局。
门房进来禀告时,慕枕流冲拿着梨把玩的夙沙不错眨了眨眼睛,似在反驳他昨日说的避而不见。
夙沙不错拉下脸,拿着梨出了屋子,蹲在院子里啃。
俞东海从外头进来,见这般姿态,与当日所见截然不同,不由愣了愣,抱拳道:“夙沙公子,别来无恙否?”
夙沙不错眼皮子不抬,冷冷地说:“你看我是老了病了还是残了?”
俞东海被噎了一下,呵呵笑道:“无恙就好无恙就好。”暗道:果然还是那副德行。也就不再理他,径自上屋里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