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夙沙不错刚说了一个字,慕枕流就吹熄了蜡烛,摸黑上床,从夙沙不错的身下抢了一角被子,盖住肚子,睡了。
“我还未洗澡。”夙沙不错慢吞吞地说。
慕枕流身体往外让了让,中间空出半尺的距离。
夙沙不错道:“真的没有。”
慕枕流道:“再退我便掉下去了。”
夙沙不错长臂一揽,将人往里拢。
慕枕流睁开眼睛。
屋黑,床更黑。
就算面对面,彼此呼吸可闻,也看不清对方的样貌。
慕枕流翻了个身,面朝外,背朝夙沙不错:“睡吧。”
夙沙不错对着黑暗一个人沉思了一会儿,一翻身,背对着慕枕流。
等后面完全没动静了,慕枕流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两人虽一路同行,但同床共枕还是首次,都睡得不踏实。
起来时,慕枕流双眼发红,夙沙不错精神不振。夙沙不错见慕枕流看着自己,立刻打起精神来。
慕枕流叹息道:“何苦?”
夙沙不错咬牙道:“总会习惯的。”
他固执起来像个孩子,而慕枕流早已过了和孩子计较的年纪。不管他有何目的,只要没有露出狐狸尾巴,慕枕流就懒得管他。
不是心宽,实在是,他要管的事情太多了。
到了军器局,就看到局丞领着五室令在忙碌地整理文书,见他到来,局丞立马从文书中抬头,笑眯眯地迎上来:“大人来得真早!可用了早点?”
慕枕流笑着拱手:“多谢。用过了。”
局丞道:“这是这些年来,从局中过手的公文的一部分,我们先帮你整理一下,编个目录出来。”
慕枕流道:“多谢诸位。”
室令们纷纷道:“自当尽力。”
慕枕流道:“廖大人何在?”
局丞笑意浅了几分,道:“今早未曾见他。廖大人往日里就不大来局里,慕大人既来,廖大人想来也是乐得清闲。慕大人有甚疑问,只管与我说来。”
慕枕流只好随他进屋。
至傍晚,局丞等人催促慕枕流迁居官邸,慕枕流推辞不过,只好回客栈收拾东西。夙沙不错并不在客栈,慕枕流留了个口信,带着行李退房。
官邸与军器局相通,是三进院落。
慕枕流刚将行礼放入主人房,夙沙不错就赶到了。不但赶到了,还赶得惊天动地——一个门房,两个差役在后头追,他在前面跑。
跑到慕枕流跟前,不等其他人发话,夙沙不错先声夺人:“你竟始乱终弃!”
慕枕流:“……”
差役和门房被他一句话吼住了。
局丞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慕枕流对差役等人道:“无妨,他是我的……朋友。”
差役们这才退下。
局丞等人回过神来,抱拳道:“夙沙公子。”
夙沙不错一一见礼,道:“今日是我和漱石的乔迁大喜!感谢各位赏面,就由在下做东,去城中的华悦楼,好好庆贺一番。”
局丞等人都道:“理当由我等孝敬!”
夙沙不错摆手道:“何以见外?”
双方一唱一和,欢欢喜喜地往华悦楼去了。
慕枕流被他们簇拥在中央,根本无需发表意见,就已经被决定了意见。
到了华悦楼,自然又是一番觥筹交错。慕枕流不敢喝多,有了上次“醉酒”打底,这次喝了个两分醉,众人就不敢再劝酒了。
喝到半酣,慕枕流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理当请廖大人同饮啊。”
局丞笑道:“慕大人即便请了廖大人,廖大人也未必愿意来。”
“这是何故?莫非,廖大人对我有所不满?”慕枕流佯作惊慌。
局丞道:“慕大人初来,所以没听过军器局中的三宝啊。”
慕枕流道:“请局丞指点。”
局丞道:“军器局第一宝,乃是风水宝地。慕大人有所不知,这军器局原是一位仙人的道场,仙人飞升之后,这里便成了无主之地,后来就改为军器局了。”
慕枕流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此说来,军器局日后说不定还要有大造化!”
局丞跟着笑道:“谁说不是呢。当初知府想将衙门迁过来,廖大人都已经点头了,只有我们几个极力反对,肥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这块风水宝地保住呀。”
慕枕流连忙端起酒杯,敬了在座诸人一杯。
局丞又道:“这军器局的第二宝,乃是我们的镇局宝戟。传说,这宝戟与当世三大名剑之一钝光是同胞兄弟,都是王阳林大师的心血之作,还是从一个炉子里出来的。”
夙沙不错感兴趣地问道:“三大名剑之中,不触锋传说被收藏于南疆王府,钝光是东海逍遥岛的镇岛之宝,吾妻下落不明,都是只闻其名,无缘得见,实在是习武之人的至大不幸!若是能看看钝光的同胞兄弟,也算是圆了我的心愿。”
局丞道:“这有何难,只要慕大人一句话,夙沙公子莫说是看,即便是挂在床头日日夜夜欣赏,也使得。”
慕枕流摆手道:“此乃镇府之宝,怎可如此!”
局丞道:“放在大人的官邸,岂不比任何地方都安全百倍?”
夙沙不错大笑道:“确实如此。”
慕枕流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暗暗检讨,自己是否有点纵容他太过。
局丞道:“说到这第三宝,却是比前两样更加羡煞旁人。”
室令们都窃笑起来。
慕枕流十分捧场,顺势问道:“究竟是何宝?”
牌室令忍不住道:“便是廖大人家中的娇妻美妾。光是平波城一地,廖大人便纳了三房美妾,其中一位还曾是香满园的头牌姑娘,加上廖大人在各地搜罗的美人,人数之众,堪比三宫六院。”
局丞道:“慎言。”
牌室令笑道:“许是夸张了一些,不过在平波城中,绝对是独一份了!”
慕枕流低头啜了口酒。
局丞道:“因此,廖大人到平波城之后,就打听大户人家的住宅,还不曾住过官邸。”
这种官员的私事,慕枕流不好插口,只好笑而不语。
几个室令说得兴起,将坊间传闻统统拿出来说,其中提到最多的,自然是老掌局。
宴后,局丞等人驾车离开,慕枕流和夙沙不错走路回府。
慕枕流道:“夙沙公子离开不拘一格庄这么久,难道不担心庄中事务无人料理?”
夙沙不错哼哼了两声。
慕枕流见他不悦,道:“夙沙公子?”
夙沙不错道:“慕大人在下逐客令?”
慕枕流道:“倒也不是。”
夙沙不错道:“哦,那慕大人是关心在下了?”
慕枕流道:“夙沙公子似乎从未将自己当做客人,那么,慕某如何能下逐客令呢?”
夙沙不错笑了:“莫非你将我当成自己人?”
慕枕流摇头道:“慕某将夙沙公子当成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夙沙公子心目中,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夙沙不错道:“既是家眷,自然是自己人了。”
慕枕流道:“既然如此,还请夙沙公子坦言相告。为何要见广甫?为何要留在军器局?又为何……要离间我与广甫的关系?”
夙沙不错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悠悠然地跟着他走了一段路之后,才道:“我以为,以你的脾性,会忍住不问。”
慕枕流道:“夙沙公子步步紧逼,慕某已无路可退。”
夙沙不错道:“我若是不说,你自然不会安心。”
慕枕流道:“但求心安。”
夙沙不错缓缓道:“受人之托。”
“何人?”
夙沙不错道:“等你那位广甫到时,自然会真相大白。”
慕枕流皱眉。
夙沙不错道:“但是有一句话,请恕我不能认同。我并非离间你与你那位广甫。所谓离间,乃是从中挑拨,而我说的句句属实,是让你认清楚他的真面目。”
慕枕流道:“你是好意?”
“好意。”
慕枕流道:“如何证明?”
夙沙不错扬眉:“为何要证明?”
慕枕流道:“因为你住在我的屋檐下。”
夙沙不错道:“你要我如何证明?”
慕枕流道:“帮我查一个人。”
“高邈?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慕枕流摇头道:“是廖大人。”
夙沙不错顿时兴致缺缺:“一个好色的老头?”
慕枕流道:“片面之词,未足采信。”
夙沙不错想了想,有了几分兴趣:“莫非,你认为今日局丞他们所言,是故意诬陷?”
慕枕流道:“凭空揣测,有恶意中伤之嫌。”
夙沙不错又哼哼了。
慕枕流道:“若是你查清楚了,我便……”
“如何?”
“答应你暂时留宿。”
夙沙不错道:“好像不管你答应与否,我都已经留宿了。”
慕枕流道:“那是我还未表态。”
夙沙不错道:“若是你不同意会如何?”
慕枕流转头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夙沙不错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慕枕流道:“的确。那么,夙沙公子也该设身处地地为慕某想想。”
夙沙不错:“……”
入夜,依旧是一张床,两个人。且这张床比客栈得还要窄一些,慕枕流和夙沙不错并肩躺在床上,虽是窝在各自的被窝里,但仍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
夙沙不错见慕枕流翻了好几次身,始终睡不着,终于出声道:“你既然答应了,便不得反悔。”
慕枕流背对着他,许久才道:“睡吧。”
次日一大早,就不见了夙沙不错的踪影。
慕枕流也不问,径自去了军器局,与局丞等人继续昨日文书的整理。不整理不知道,军器局来往的公文异常繁琐。不止有天机府的,还有各地驻军的。
慕枕流问局丞:“据我所知,军器局直属天机府,各地驻军无权索要军器。”
局丞道:“原是如此。后来南疆异动时,望南府一面书信朝廷,要求朝廷派兵援助,一面写信给各大军器局,索要军器,说是事急从权,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没多久,天机府也下令给各地军器局,直接从各地军器局调了大批兵器运往望南府,开了先例。”
慕枕流摇头道:“律法不依,规矩不守,是乱之征兆!”
局丞道:“大人倒也不必如此忧心。天机府当时只给了几地驻军此等权限,除了这几个地方之外,其他地方也是不能的。”
慕枕流道:“哪几个地方?”
“一是望南府,它与南疆隔江相望,是我朝边防的重中之重。另外两个分别是东北长寿府与西北隆昌府。”
慕枕流将东北长寿府与西北隆昌府在嘴里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
外头进来一个差役,在局丞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
局丞听够了,才虎着脸道:“没见到慕大人在此吗?有什么话应当先告知慕大人!”
差役忙向慕枕流作揖求饶。
慕枕流道:“究竟何事?”
局丞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廖大人的家眷,在当铺兑换了些物什,离开时,不慎将兑换的银票掉在了地上,被风吹起,引起了一阵骚动。”
弩室令道:“既然引起骚动,想必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差役道:“街上都传说有十几万两。”
局丞等人倒吸一口凉气。十几万两,放在哪里都算是一笔巨资了。
慕枕流脸色不变,道:“廖大人家眷是否平安到家?”
局丞道:“这样一笔大数目,怕是会引人觊觎,进而铤而走险。”
差役道:“应是平安到家了。”
局丞道:“以我看你,还是派几个人保护廖大人为上。”
慕枕流道:“此事,还是要廖大人自己开口才是。”
局丞连声道是,这件事便揭过不提。
晚上,夙沙不错回来,倒头就睡。
慕枕流原想问他是否知道廖大人家眷在街上掉出银票之事,见状反倒不好问了。
到了半夜,差役突然急促地敲门。
慕枕流披衣开门。
差役道:“廖大人,廖大人……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