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官?
陆三太爷从随从嘴中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眼中讽意深深。
走到了桌案前,名士宽大的袖子一甩,提笔便落白纸之上,写的是毫无阻滞,待搁笔之后,将一张已经染了墨色的纸张递给一旁候着的管事,陆三太爷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说道:“你且去县衙走上一遭。将陈书交于县太爷。”此后再无其他交代。
管事也是精明,恭敬接过陈书,眼却飞快在陈书上一瞥,匆匆一瞥,却叫他一阵讶异……太爷这可是真正打脸啊……那苏大郎好说歹说,也是博得了一个秀才功名啊。
……
且别说陆家如何,此刻小镇是热闹的紧,不过半刻钟的时间,这镇上人人都知道了,小溪村苏家老宅的秀才老爷状告自家亲侄子苏小溪蒙蔽视听,冒名顶替自家大儿苏相礼,以谗言蛊惑陆府三太爷,将之收为亲传弟子。
话说到这里,就是那寻常百姓,也听明白了。原来是苏秀才觉得该被收为陆三太爷亲传弟子的应该是自己的大儿子,而苏小溪是沾了苏秀才的光,占了苏相礼的位。
这都说清官难判家务事。县太爷此刻揉着脑仁儿,心里把苏秀才骂个臭。人家收亲传弟子,关你家大儿什么事情。陆府何等人家,陆三太爷又是何等人物,当真会蠢的收错徒弟?
这不,正当县太爷头痛之时,门外传报陆府的大管事求见。看过手中的陈书,县太爷心里那一个高兴啊。总算是不用头疼这桩“家务事”了,县太爷抬头看了看洋洋得意的苏大郎,心中冷笑。蠢货!
当县太爷把陆三太爷的陈书公之于众时,那刚才还洋洋得意的苏大郎顿时呆滞了。有些不敢置信:“县太爷,陆三太爷当真如是说的?”
“哼,你当本官是什么人!”难道还会跟你一样,颠倒黑白?
一看县太爷不高兴了,与苏大郎一起来的好友,机敏地拉了拉好友的袖子。这才让苏大郎顿时醒悟。面前这个人可是县太爷。他那般说法,岂不是在怀疑县太爷的品性。
顿时是一身冷汗。
但……陆三太爷当真是收了那个废物作弟子?我家相礼哪里不好!
当真是父母眼中自家孩子最好的典范啊。
苏相礼在此之后,简直名传小镇方圆数十里。
此是后话。
此事过后。苏小溪更是发愤图强。他知大伯是看不起他,更不想老师的一番拳拳爱护成了笑话,唯有用功名,用成绩。用实际,才能还了老师的厚爱。和多年的教导。
……
八年后
小溪镇陆府已经不可同日而语。陆家的酒楼产业开遍了全国。谁能想到当年在上京都快站不住脚跟的陆家,会在这短短的八年里崛起?
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而今苏家老宅早已后悔莫及。谁又能想到。当年最最没脾气老好人的苏三郎,如今已经是秀才他爹。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被赶出来。只有破庙收容的苏三郎一家,已经住上了二进的大院儿?
当然。变化最大,莫过于当年的傻子苏二妞。
听闻这个苏二妞,年幼时痴傻,后因祸得福,一手经商的好本事,让的这南直隶的各方商会对她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因这一人,南商终于抬起了腰杆,堪堪能与北商齐名。恨的也是,因这一人,南直隶诸家商会都被压得死死的,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一年。苏二妞十三岁,当年的小胖子抽条了,个儿长高了,却比不得同年龄的少女们的个头,脸蛋也开始长开了。
一张脸上最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精灵古怪的狠……如果你是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双眼,不似少女,更像是久经商战后的老沉持重,无人的时候,便是眯着眼,摸索着脖子上的一块血玉。
“小姐,咱们该走了。”月白是苏二妞十岁的时候,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至今陪同她已经三年了,今日月白随着这个和她同龄的主子去了娘娘庙附近的大槐树下。
月白不明白,为什么娘娘庙这么破旧,这颗大槐树也没有多么稀奇,自家的小姐每每到了每月这一日,都会来此坐上半日。
直至天黑,也才回去。
和往日的一样,月白立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二妞身后,不说一句话,直到天黑,才提醒苏二妞该回去了。
闻言,苏二妞将血玉塞进衣领,站起身来拍拍身后衣摆,沉沉说了一句:“嗯,是该走了。”
明明一句正常的对话,月白听着,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
“月白,明日哥哥起身上京,你去把东西整理整理。”
“小姐,少爷的行礼早已整理妥帖了。”
“不,”苏二妞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一眼月白,目光沉沉,“我是说,你去把我们的行礼整理妥帖。”
咦?……咦??……“啊!!!小姐,你,你,你……你要去上京?”
听月白诈唬,苏二妞眉头也不抬一下,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她也奇怪,这些年来,身上纯粹越来越少,反倒是市侩更多。童真少了,人便更加稳重了。
倒不是她要把自己变成这种不够可爱的模样。
无法,自从苏大郎告官不成,处处背后下阴刀子。这个家中,爹娘狠不起来,苏小溪重在读书,也唯有她来应对。
后来,苏家老宅的人就不足为据了,但此刻,商会的人,商场上的人事,就更加复杂了。等到她终于可以喘一口气的时候,似乎已经变成如今这模样了。
月白是她十岁时在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小姑娘一直天真纯粹,苏二妞并不想抹杀了这股子的纯粹、
“走吧走吧走吧,再啰嗦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苏二妞笑着打趣,月白却装模作样捂着嘴巴躲起来。
一时之间,晚霞之下,主仆二人难得温馨。
……
“二妞……”阮氏依依不舍。苏二妞强自挪开眼,不忍看她眼泪欲夺眶而出。苏三郎把自家媳妇儿抱在怀中,好一番哄:“别哭,阮娘,你若这一哭,孩子们更是心中难过。小溪……他定会博得前程而归。二妞她……说的没错,小溪独子上京,若是遇到恶人,如何是好?”如今苏三郎经过八年,言谈之中,也学会斯文起来,虽不复当年憨厚,忠厚的性子却从没变过。
阮氏听得苏三郎的这话,气的拿拳头捶他,“小溪是男儿身,我家妞妞却是不折不扣的姑娘家,苏三郎,你什么时候听过妹妹护着哥哥,姑娘家保护男人的?”
“……是,是。阮娘你说的是,我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阮氏破涕为笑。其实心中明白……何止是小溪,这一家子,可不就是靠着自家的闺女挡风遮雨,这一想,心里更是难过起来了。
“爹,娘,”一旁静默的苏小溪说道:“儿子会照顾好妹妹的。”
……
两辆马车,载着行礼盘缠,往上京的方向去。一路上倒也安静,首先,要去扬州府。
“刘伯,赶快点,我们得到杨槐村住宿,否则今晚只能露宿山里了。”苏二妞掀开帘子,冲着赶车的刘伯说到。
男女当有别,本来苏小溪和苏二妞也该分了车马坐,奈何苏小溪说苏二妞的马车安静,方便读书。其实两辆马车不都一样,在这山路上一边赶路一边读书,本来就嘈杂的狠。苏二妞也不拆穿苏小溪。这死孩子不就是不放心她吗?
苏二妞偷偷翻了个白眼,也只有这个时候,苏二妞才更像是一哥十三岁的少女。既然苏小溪要和苏二妞同车厢坐,那行礼就都放到了原先苏小溪的马车里了。
这次里赶车的刘伯和刘哥,刘哥儿是刘伯的大子,当年被苏二妞从寻债的痞子手里救出来后,就从此留在了苏家。说起刘伯和刘哥儿,也是一对苦命父子,刘伯的二儿子不学好,欠了赌坊一屁股的赌债,二儿子逃了,赌坊当然是要找刘伯讨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苏二妞才能得到这对父子的忠心。
“好咧,小姐做稳了。我老刘啥本事都没有,这赶车的本事,也还勉强拿的出手度。”
何止是勉强拿的出手,刘伯是赶车的好把势,连带他教的儿子,也是赶车的好把势。苏二妞再次感慨,若不是当年动了恻隐之心,就损失了两个赶车的好手。
杨槐村不大,但是穿过杨槐村,就倒了杨槐镇上,月白先下了马车,给苏二妞打帘子,苏二妞正准备下马车,却被苏小溪拉住了手,后者理也不理苏二妞,先是下了马后,却没离去,却是伸出了手臂,轻轻扶着自家妹子下了马车。
看他一脸的木头脸,苏二妞只觉得有趣,心中却是暖暖。
这八年,何止是她变了,苏小溪也变了。当年爱和她吵吵闹闹的哥哥,如今真的越发有了兄长的样子。唯一不变的是这兄长,对自己的关爱,还是一如既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