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静宜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包包东西,并没有十分喜悦,等徐老太太诸人走后便淡淡的吩咐丫头:“都收起来吧,一时也用不着。”
丫头不免纳闷,刚才不是还说是专门给少奶奶坐月子用的么,怎么又要收起来,可她也不敢违逆,只得收了起来。
徐景焕应酬了一波贺喜的,叫董子澄替他顶着,自己回了屋里,看晏静宜正专心致志看着孩子,心中一软,温声道:“你觉得怎么样了?要是不舒服别硬撑着,把孩子交给奶娘带,好好歇歇。”
晏静宜道:“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带。”
徐景焕笑道:“谁能跟你抢走不成?”又俯下身子细细的看了看儿子,心里其实是十分喜悦的,新生的孩子都是皮肤红红的,皱皱的,看不出什么来,可徐老太太却说茂哥儿和徐景焕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样,都是闭着眼睛不爱搭理人,脾气大得很,一点不舒服就哼哼唧唧的。
徐景焕看着儿子,心中涌起了万丈豪情,一瞬间,脑子里转出了七八个念头,一会是何时教孩子念书,一会是要不要学点防身的功夫,一会又是若是调皮了该怎么办,一会又是长大了会不会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满心里都是做父亲的喜悦。
晏静宜见他目不转睛看着孩子,心里也松快不少,道:“祖母说洗三礼要大办,可我想着若是越过婉姐儿的洗三,说不定大嫂心里会不舒坦,不如就按着婉姐儿的例办吧。”
徐景焕道:“你看着办就是了,要多少银子我叫东亭支给你。”想想又道:“杭州那边董老爷要子澄回去,说子澄的外祖父病危,想见外孙子,你到时候送一份程仪,再挑些好的药材,看看能不能用上。”
晏静宜应了,当下便叫人丫头去准备。
刚巧这丫头是刚才把徐妙筠赏的东西收起来的丫头,一听晏静宜说准备些好的人参和灵芝,下意识道:“娘娘送来的那包药材里便有一支参,家里找到的也未必有那个好,少奶奶觉得如何?”
晏静宜还没说话,徐景焕已经道:“既然是好的,先拿出来用。”又对晏静宜道:“知道是妙筠给你补身子的,我回头给你补上。”晏静宜道:“一株人参,也不值什么,能治病救人便是它的造化了。”
徐景焕点点头,叮嘱晏静宜好好歇着,自己出了院子,可还没出屋便看到那个丫头正在东厢房屋檐下对另一个丫头赔笑脸:“素云姐姐,再帮我开一回箱子,二少爷急用呢,若是晚了,我可怎么交差呢。”
那个叫素云的管着晏静宜院子里库房的钥匙,不耐烦道:“小雀儿,不是我说你,你一天来来回回多少趟了,那些东西我刚收好,你又要说要,早干什么去了。”
小雀儿不住的赔笑脸,那素云这才开了库房帮她拿东西。
徐景焕顿时皱了眉头,这库房里都是堆着不常用的东西,晏静宜把妙筠送来的东西锁进去,明显就是不想用,一想到这儿,他就黑了脸,折了回去。
晏静宜诧异的看着徐景焕,徐景焕盯着她:“妙筠叫人送来的东西你放哪儿了?”
晏静宜心里一颤,低着头道:“我又用不到,叫人锁进库房了。”
徐景焕冷笑,只觉得刚才的那点温存荡然无存:“你打量我不知道是吧?妙筠叫人送来的可不只有灵芝人参那样的药,也有你素日用得着的,你为什么不用?你这是做给谁看呢?”
晏静宜也怒了,坐了起来道:“既然是给我的东西,我用不用全凭我,怎么,她送来的东西我就得当祖宗似的整天供着?还非得逼着我用?我不用怎么了?”
徐景焕气急,他想不通晏静宜怎么变成了这样,原先她可是和妙筠十分要好的,妙筠送她的手绢她都天天带着,如今怎么疏离到这个地步了。
正好徐静含来瞧小侄子,见徐景焕和晏静宜跟乌眼鸡似的,顿时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徐景焕拂袖而去,晏静宜则趴在床上哭起来,徐静含赶忙去安慰晏静宜:“嫂子快别哭了,祖母说坐月子的时候掉眼泪容易伤眼睛。”晏静宜扑倒徐静含怀里,哭的越发伤心:“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旁的孩子似乎也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起来,徐静含一边安抚晏静宜一遍又叫奶娘进来哄孩子,屋里乱成一团。
徐妙筠却浑然不知,和伯让品评徐景焕取的名字:“婉姐儿全名叫婉宁,其实我们家可没有论资排辈的规矩,名字都是随性而起的,哥哥倒是从了婉宁,取了个茂宁,只怕下面的几个孩子都要从宁了。”
伯让笑道:“这下长孙长孙女都有了,老太太肯定十分高兴。”
徐妙筠也十分得意:“那是。”
见她晚饭吃的不多,伯让道:“怎么高兴还只吃了一点?仔细半夜饿。”
徐妙筠道:“我不饿。”又和丹桂商议起洗三礼的时候该送些什么。
伯让却不能纵容她,叫人熬了一锅鸡汤面条来,汤多面少,面条切得细细的,亲手喂她吃。
看在他亲手喂饭的份上,徐妙筠给面子的吃了一小碗,随即就吃不下去了,一旁侍立的绣娟想说话却又不敢,趁着没人的时候告诉了安嬷嬷,安嬷嬷笑道:“哪个孕妇没脾气?怀孕辛苦着呢,咱们伺候的再好,也有不到的地方,你是贴身伺候的人,要越发细心才是。”
绣娟这才放下了心,应了下来,侍奉的越发尽心。
吃过晚饭,消磨一会,伯让便要回徐妙筠,徐妙筠撒娇耍赖让他别回去那么早,伯让只得等她在床上躺下,亲自拍着她睡着,这才回了承德殿批改奏折。
徐妙筠安然入睡的时候,徐景焕正被全家人指责,徐老太太看着一直让她自豪的孙子,头一回想打他一巴掌:“你媳妇刚生了孩子,你不说做小伏低的,反倒逞起威风来了,过两天,我看你是把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徐景焕面色沉静,眼波却深不见底,只是对着徐老太太认错:“孙儿不敢,孙儿也是气糊涂了。”
徐老太太怒道:“别人得了儿子都是高兴,怎么偏你生气?你也别敷衍我,我知道你如今是做了官,不听我的话了,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了,我也懒得管,改天住到庙里去,眼不见心不烦,也省的这么变着法儿的气我!”
徐老太太这话一说,徐景焕立刻跪在了地上:“祖母,孙儿不敢隐瞒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大太太忙给徐老太太顺气,劝了两句,可对着徐景焕也有几分埋怨:“就是再生气呢,想着她替你生儿育女的功劳,你就不能宽容些?才刚静宜和孩子哭得多伤心,你就不心疼?”
徐大老爷也道:“景焕,回去给你媳妇赔不是去。”
徐润安很厚道的没吭声,谢芝兰也没说话,徐静含也保持了沉默,徐景焕更是一言不发,待到散了,已经很晚了,徐润安叮嘱徐静含回去小心点,多点几个灯笼,又扶着谢芝兰:“小心台阶,别摔着了。”
谢芝兰心里甜似蜜,想起晏静宜,心中一动,悄声道:“我瞧着今儿的事可不怨一个。”
徐润安道:“景焕的脾气我明白,从小到大认真生气的时候没几回,如今和弟妹闹起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过祖母不说景焕的错儿,还能指责弟妹去?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景焕也不说。”
谢芝兰道:“我倒是打听出来一点,好像是妙筠让人送了东西给弟妹坐月子用的,弟妹却束之高阁,你想想,景焕能不生气么?”
徐润安惊讶道:“有这样的事?弟妹和妙筠有什么仇?”
谢芝兰笑道:“能有什么仇,还不是钱这个字作祟的,弟妹觉得景焕把二房的家底都淘澄给了妙筠带进宫去了。”
徐润安道:“这怎么能?景焕纵然疼爱妙筠,也不能什么都给她,许多东西都是徐家的传家宝,要传给儿子的,弟妹这么想倒是偏私了。”
谢芝兰笑道:“二房的产业有哪些弟妹都不知道,越不知道越要胡乱猜测,能不生间隙么?你也劝劝景焕,把账本给弟妹管着怎么了?她还能偷偷变卖了?”
徐润安却有些忧心:“这个话可提不得,上次就闹的不行,这次景焕要是知道还是为了钱的事,估计一怒之下能把账本摔到弟妹脸上去。”
说着又抱怨道:“这个账本就这么重要么?非得管着?”
谢芝兰笑道:“那你为什么把账本都交给我管着?”徐润安也笑了:“那印章的事我记得呢。”目光柔情似水。
徐润安没别的爱好,喜欢收集印章,有次看中了一块,价钱太贵,结果一犹豫被人家给买走了,徐润安遗憾了好几天,那时候刚刚新婚,谢芝兰与他顶多算是相敬如宾,知道后就叫人去打听是谁买走了那块印章,然后花双倍的价钱买了回来,为了这个印章,她甚至把自己陪嫁里的一个铺子都卖了。
徐润安看到印章的时候都呆住了,谢芝兰却很寻常的笑道:“喜欢就买下来,不然一辈子都是遗憾。”
打那以后,徐润安就慢慢把管着的账册交给了她,同时再三叮嘱她千万别再花这个冤枉钱了。
这件事徐润安没说,谢芝兰也没提过,只当是夫妻间的小秘密,却是每每想起来都十分甜蜜。
徐景焕被徐老太太威逼着,不得不回去给晏静宜赔不是,屋里奶娘丫头都在,见他回来都退了下去,晏静宜红着眼圈,也不抬头看他,只轻轻拍着孩子,徐景焕也没说话,坐在一边椅子上,想起新婚时晏静宜的顺从和安静来。
是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为了一点小事不高兴,发脾气,胡乱猜疑?上次为了那十间铺面,她说话间提起了二房的产业,徐景焕觉得那些产业大部分都是田庄和铺面,就是交给晏静宜管,晏静宜能像自己似的在外头跑着查看?便没有提这件事,如今细细回想,这问题还是出在那些产业上。
他今儿一天也是真的累了,先是得子的喜悦,受大家恭贺,又是和晏静宜吵架,又被徐老太太训斥一顿,索性直接歪在窗下炕上歇了,晏静宜也是一个字没说,只抱着孩子暗暗流泪。
洗三的时候,徐家办的很热闹,又有徐妙筠赏下来的东西,晏三太太却敏感的察觉到女儿的不悦,当着人没说,当天酒宴散了,便拉着晏静宜说起了话,晏静宜当着母亲忍不住哭诉起来:“就为了几件东西,对我横眉毛竖眼睛的,我一想起来心都凉了。”
晏三太太也是生气,当初和徐家结亲,一来看重徐家的门第,二来是徐家和岑家是姻亲,晏家和岑家的姻亲又是世交,原本定下来的也是徐润安,却是阴错阳差嫁给了徐景焕。
晏三太太这个时候不由得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将错就错,徐景焕是有前途,可也强势,女儿跟着他过日子得受多少委屈,刚生完儿子就这么着,以后更不知道要闹成什么呢。
晏三太太想来想去,第二天去拜访了岑太太,岑太太十分惊讶,洗三的时候才见过,如今上门,定是有要紧的事了,遂忙道:“姐姐来可是有什么事?”
晏三太太道:“咱们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也不掖着藏着了。”遂把徐景焕和晏静宜闹矛盾的事情说了。
岑太太吃了一惊:“竟闹成那样?”
晏三太太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我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嫁给了他,夫妻俩不应该同气连枝的过日子么?可姑爷倒好,只把自己的妹妹放在心上,对静宜更是防贼似的,静宜连家里有多少钱都不知道,都是给一个花一个,如今又有了孩子,这以后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你想想,静宜能不生气么。”
岑太太已经从刚开始的惊讶恢复了平静,她道:“姐姐,偏心妙筠的话以后再也别提了,徐家有些事,是提不得的,到时候闹的大了,反倒是对静宜不好,如今只要景焕不亏待静宜,这日子还不是一样的往下过?”
晏三太太愣住了,她没想到岑太太会这么说。
岑太太叹了口气,道:“姐姐既然提了,我是景焕的舅母,先和你算算这个帐,当初徐家老太爷去世,我们姑爷又死在狱里,我们姑奶奶又殉情了,一时间家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事,各色都要使银子打点,那个时候,徐家的家产就折腾的差不多了,徐老太爷临终前虽说了分家的话,可住在一起,这家怎么分?就是全分了总共也没有多少东西,大部分还都是书,再加上他们从京城一路走到杭州,又要收拾宅子,又要过日子,我不瞒你,徐家那时候真是一贫如洗,景焕和妙筠那份,早就填补进去了,哪还有什么家产,还是景焕大了,和人一起参股做生意,这才慢慢好转,他又给妙筠预备着嫁妆,银子一点点的攒下来,徐家能走到今天是十分不易的,你嫌弃景焕不把那些产业交给静宜管,我说句难听的话,景焕自己挣下的家业,自己管着,难道还有错吗?你又说景焕偏疼妙筠,可你也得想想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的苦楚,我们家老太太一想起来就要哭一回,就是偏疼了,再多能有多少?景焕又是个上进的,只要人在,这银子不一样的赚么?再者说,景焕也是给妙筠做面子,妙筠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哥哥给她做面子,她能不知道?你回去比比她送出来的东西,哪样不是她的心意?她就不知道心疼哥哥嫂子?将来侄儿长大了,前程什么的不也是她一句话的事?她能不照看着?”
岑太太越说便越失望,晏三太太不服气道:“可徐润安就把产业都交给了他媳妇管着,人家怎么就不说?我们静宜也不是要银子,要的不过是一份心意。”
岑太太道:“徐润安父母双全,又有姐妹,说是吃苦也有限,性子又软和,把钱交给媳妇管也在意料之中,景焕却是又当爹又妈的拉扯着妙筠长大,这两个人能比么?你要这么比的话,静宜也不如人家徐润安的媳妇精明能干,这铺子就是交给她,她能打理好?你既然看重不是钱,又何必非要那个虚名儿?一家人过日子,你叫景焕顾着静宜的意思,静宜怎么不替景焕想想?”
晏三太太默不作声,直接起身便走了,岑太太也没追上去,心里有些气愤,思来想去得找个人说说,正好岑老爷下衙回来,岑太太便把这事说了:“……我一听就替景焕委屈,把帐交给你管是情分,不交也没什么,晏家却看得这么重,早知道就不该结这门亲事,我当时只觉得静宜贤惠,没想到竟是个小家子气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