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酒席散了,左氏回到王府便去给瑞王妃请安,瑞王妃正看小孙子乐呢,见她回来了笑道:“徐家今天热不热闹?”
左氏笑盈盈的:“倒是母亲想多了,徐家不知道多喜欢,听徐家大太太的意思,满月酒还要大办呢。”
瑞王妃一笑:“如今徐家只怕最稀罕闺女了。”左氏听出了瑞王妃话里的不悦意,没有接腔。
前阵子为了立皇后的事朝堂上闹,后宫也不消停,太后属意徐妙筠,两位太皇太后持中立态度,瑞王妃作为儿媳妇和娘家侄女儿,进宫探望老祖宗,提起了谢家的表小姐秦萱。
秦萱的生母和瑞王妃是两姨表姐妹,关系很好,年前那位秦姑娘母亲去世,父亲娶了续弦,日子过不下去,这才投奔瑞王妃,瑞王妃却十分怜惜,看着秦萱的品貌,便想给她找个出路,起了让秦萱入宫的心思。
皇后的位子不敢想,一个小小的嫔或者贵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是可以的吧?
可老祖宗却说让皇上自己做主,皇上一口拒绝了,说立皇后前不纳任何嫔妃,不然就是对皇后的不尊重。
瑞王妃从来没被这么拒绝过,里子面子都没了,这几日正不自在。
左氏笑着岔开了话题:“萱表妹那样的品貌,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找不到,到时候只怕母亲挑花了眼。”瑞王妃笑了笑却没有接腔,在外头嫁的再好怎么及进宫为妃风光,何况皇上又是如此年轻俊朗。
其实左氏觉得瑞王妃在这件事上有些糊涂,别说秦萱只是瑞王妃表姐妹的女儿,就是亲姐妹的女儿,继母不慈,她作为嫡长女在家就一点说话的分量都没有?
秦家族里没人了?让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千里迢迢从福州赶过来投奔?
就算是投奔,怎么不去谢家投奔?谢家也是她的舅舅家,不去舅舅家反去姨妈家,这打的什么主意?
左氏打心眼里有点瞧不起,可在这件事上她没有说话的资格,因此也只奉承着让瑞王妃高兴罢了。
很快这个秦萱却以另一种身份让徐妙筠认识,岑寒笑眯眯的拉着秦萱的手笑道:“说起来真是巧,我娘和萱儿的二伯母是手帕交,隔了几十年没见了,如今竟在京城遇见了。”
这关系有些远了,可也能说清楚,岑夫人和秦家的二夫人是同乡,小时候还跟着一个先生念过书呢,其实也算不得手帕交,只是同窗,见了面一起说说笑笑的,后来各自出嫁,天南海北的,就没了联系,如今巧遇故人侄女,也算是惊喜了。
徐妙筠看秦萱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窈窕,眉目清秀,一双眼睛好像藏着一汪水似的,楚楚动人。
直觉的,徐妙筠不喜欢这个人,可看岑寒和她十分亲近,也就含着笑打了招呼。
秦萱长的动人,说话也动人,徐妙筠听了她的话也忍不住面带微笑,中午便留了两个人吃午饭,秦萱看到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端上来,笑道:“瞧着都是普通的食材,怎么做出来这么别致?真是巧心思,我瞧着都不忍心吃了。”
徐妙筠说起这个便是一脸得意,这可都是她的主意,可还是谦虚道:“不过是样子好看,味道却还是那个味道。”秦萱便抿着嘴笑,说起话来知道她如今寄住在瑞王府,徐妙筠笑道:“这还是亲戚呢。”又叫人去告诉谢芝兰。
谢芝兰坐着月子不好起身,便让人请秦萱过去说话,徐妙筠便拉着岑寒道:“你和她是怎么遇上的?”
岑寒笑道:“是她自己找上门去的,拿着她伯母的手信,上面说她继母对她不好,她在家里没有容身之地,上京投靠亲戚,请娘多照顾着点,娘本来想留她在家住的,可听说她住在瑞王府便罢了。”
徐妙筠道:“她既是瑞王妃表姐妹的女儿,那也是谢家大老爷表姐妹的女儿,怎么她不投奔谢家,反倒去了瑞王府?”
岑寒摇头,猜测道:“也许是和瑞王妃更亲近些?毕竟去了谢家靠的是舅母,去瑞王府便是姨妈,这两边关系可不一样。”徐妙筠点点头,没有继续往下问。
接下来好几日秦萱都来徐家做客,连岑寒都觉得不对劲起来,秦萱笑道:“表姐坐月子觉得闷,我来陪她说说话。”岑寒笑道:“你倒是耐得住性子。”也不再过问。
后来连徐老太太都知道秦萱了,见她温柔知礼的,又是谢芝兰娘家的亲戚,有心抬举谢芝兰,便留她在徐家小住几日。
秦萱和徐妙筠相处的日子就渐渐长了起来,因为谢芝兰也有旁的事情做,不需要秦萱时时刻刻在跟前,秦萱得了闲便来找徐妙筠说话,徐妙筠身边伺候的对她也十分客气。
相处的时间越长,徐妙筠见她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样子,便慢慢放下了戒心,可也不像和唐囡囡冯贞贞似的无话不谈,顶多是亲密一点罢了。
婉姐儿满月礼的时候,左氏来赴宴,顺便把秦萱接了回去,这个时候已经进了七月份,离大婚的日子只有两个月了,徐妙筠要做的事情越发的多,徐家上下也都忙碌起来。
皇上大婚和民间嫁娶一样,要跟着六礼走,先是纳采,继而问名,纳吉,纳征,告期,最后是亲迎,只不过每一项礼节都更加隆重,更加讲究罢了。
先说媒人,皇上那边的媒人是瑞王爷,瑞王爷是如今辈分最高的皇亲,皇上要喊一声皇伯祖父的,徐妙筠这边的媒人则是谢家大老爷,谢家大老爷和瑞王爷是表兄弟,一起做媒人倒是旗鼓相当。
送彩礼的时候,是冯逸荃的父亲冯德亲自过来的,他虽然不是位列三公九卿,却和皇家关系最为密切,让他出面也算是十分郑重了。
而那些彩礼也很能代表皇上的身份,厚厚的一沓礼单,纳采那天小太监扯着嗓子一项项念过去也是念了大半天才念完,其中金银珠宝倒成了寻常,比较惹人注意的是两项,一项是黄金两万两,一项是大兴的田地一万亩,这些东西说是彩礼,其实都是变相的赏赐给徐家的。
没有人嫌彩礼多,因为彩礼越多皇上越有面子,而且和本朝上一次册立皇后时预备的彩礼相比,这些真的不算多,大家都暗暗羡慕徐家,且不说黄金两万两,单说那一万亩田地就够让人垂涎的了。
吉期一早定在了九月十八,那天皇上不能亲自来迎娶,而是派朝中得力的有身份的臣子前来迎接,直接送到天坛祭天,到太庙祭祖,同时大开皇宫中门,把花轿风风光光的一路抬进皇后居住的凤仪宫,到了晚上才是热闹而隆重的婚礼。
能从皇宫正门被抬进来,这一点才是做皇后最尊贵也最让人羡慕的地方呢,因为皇宫的正门除非遇到皇上出行,祭天之类的重大事情,一般时候是不允许随便走的,就是其他的嫔妃进宫,也只是从偏门抬进去罢了,哪像皇后这么风光,一路仪仗凤驾一点都不会少,到时候真真是合宫跪地,百官相迎。
一个女人能风光这么一次,这辈子也值了。
徐妙筠如今忙着试嫁衣和祭祀时穿的礼服,这都是内务府按着皇后的规格一早准备好的,上面用金线绣的凤凰,和一般妃子衣服上绣的鸾鸟可不一样,不是谁都能随便穿的。
八月份的时候天气就渐渐凉爽了,可为了立后的事徐家连中秋节都没好生过,上上下下忙慌慌的,徐景焕把自己给徐妙筠准备的东西装好了箱子让人收起来,到时候一起抬进宫去,同时对徐妙筠越发舍不得起来,每每回想起来,一个小小的女娃娃长大至今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真是不能不感慨。
进了九月,安嬷嬷已经陪着徐妙筠反复练习了好几遍祭天祭祖的礼仪,每天徐妙筠都要顶着一头厚重的首饰和一身繁复的衣裳把全部礼节练习一遍,让自己慢慢习惯——总不能到时候磕头到半路就累的站不起来了吧,那可真是要丢死人了。
现在徐妙筠已经可以顶着十几斤重的凤冠和厚厚的礼服行动自如的做任何事情,围着院子都十几圈都不带累的。
安嬷嬷很满意,开始最后一堂课,也是最重要的一堂课。
这次教学的时候安嬷嬷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人,徐妙筠觉得奇怪,看着安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慢慢在徐妙筠面前展开,徐妙筠及看清画的什么,惊呼一声,赶忙捂住了眼睛。
安嬷嬷语气却有些严厉:“娘娘看清楚了,新婚之夜才好服侍皇上,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吧。”徐妙筠满脸通红,惊慌失措:“我不学这个……”
安嬷嬷都司空见惯了,她以前也教导过其他的嫔妃,一开始都是羞羞答答的,可是后来呢,为了拢住皇上的心思,都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没人是傻子呢。
最后在安嬷嬷的坚持下,徐妙筠虽然学的囫囵吞枣般,却仍然把新婚之夜的一系列事情弄明白了,最起码知道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不会闹笑话了。
九月十八一大早,徐妙筠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被好几位嬷嬷拉扯着焚香沐浴,绞面梳妆,连徐老太太都起了个大早招呼今天来贺喜的客人。
今天是徐家嫁女儿,可也是皇上大婚,皇上的喜酒可不是想喝就喝的到的,又是娶皇后这样隆重的时候,遂都涌到徐家道贺,讨个好儿。
等到天亮时外头已经热闹喧阗开了,徐妙筠也打扮的整整齐齐,头上是九钗凤冠,身上是大红色金线绣着百鸟朝凤的嫁衣。
临上轿前,徐妙筠叩别长辈,由徐景焕和徐润安亲自护送着去天坛,宽敞华丽的凤轿可容纳两三个人坐下,被前后仪仗簇拥着缓缓出发,前面有精兵开道净街,道路两旁也围着帐幔——这些两天前就开始准备了。
到了天坛,文武百官并皇上已经等候在此,开始祭天,一系列的礼节结束后,重新上轿,并着皇上的銮驾一起浩浩荡荡去了太庙祭祖。
等从太庙出来,已经是半下午了,徐妙筠滴水未沾,饿的前胸贴后背,好在接下来就没她什么事了,只要坐在轿子里一路被抬进宫,接受百官参拜。
待到休息一会,又要换上嫁衣开始晚上的婚礼,一样的拜天地,拜祖宗,接受百官恭贺,除了下跪叩首便是挺直了腰背坐着,直到黄昏时分,徐妙筠才被送到凤仪宫的新房内坐着,等候和皇上喝合衾酒。
新房设置在凤仪宫的寝殿,凤仪宫作为皇后居住的中宫,是后宫最宽敞也最气派的地方,第一重是正宫,只有重大节日接受诰命内眷行礼请安的时候才会用到,第二重是日常起居,接受宫中妃嫔拜谒的地方,第三重则是寝殿,属于皇后的私人领地,一般能进入皇后寝殿的人,除了皇上便是皇后身边极亲近的人了。
即便是寝殿,也是按着正殿七间,左右配殿五间的规格建造的,四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无不彰显着天家的风范。
正堂的高案上供奉着婴儿手臂粗细的龙凤喜烛,新房便设在西边的暖阁。
暖阁十分宽敞,里面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光,靠北墙是一排到屋顶的高高的柜子,雕刻着百子千福的图案,南边是一排窗户,窗下放置着梳妆台,西边是一张床,这个和徐妙筠在家里睡的拔步床不同,十分宽大,横着能睡八九个人,床顶也高高的,衬着床上铺着的大红色的百子被和大红色的百子帐,显得气派非凡。
徐妙筠便是坐在床上,看着屋内无人,这才偷偷的把屋子里打量个遍,富贵奢华还在其次,关键是家具都比寻常见的大了一号,显得又大气又肃穆,屋顶悬着五联宫灯,将屋子里照的恍如白昼,看外面一眼望去也是灯火通明,入目皆是喜气洋洋的。
徐妙筠端端正正坐着,只觉得脖子都酸了,却牢记着安嬷嬷的嘱咐不敢动一下,直到外头响起一串脚步声,有小太监在窗外轻轻拍手,低声道:“来了来了。”
徐妙筠下意识的挺直了背,看着门口。
有两溜共八个宫女和四个嬷嬷走了进来,站成两排,最后伯让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龙袍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留在了暖格外侍立。
徐妙筠看着眼前的人,觉得熟悉又陌生,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听到嬷嬷道喜的声音,接下来便是饮合衾酒,要在洞房前祭祀天地祖宗,一起吃一次饭。
完成这些礼仪的时候徐妙筠都是由嬷嬷搀扶着,吃饭也是象征性的吃了两口,等到这些结束,伯让那边有人伺候着洗漱换衣服,徐妙筠这边也有宫女簇拥着她去梳洗。
徐妙筠这才发现,床尾处有个小门,推开进去又是一个宽敞的房间,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汉白玉砌成的水池,四角有汉白玉雕成的狮子雕像,狮子嘴里汩汩冒着热水,源源不断流到了池子里,热气氤氲中,徐妙筠甚至看到池子旁边摆着一溜低矮的架子,上面放置着许多东西,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四个宫女服侍徐妙筠,先替她脱了厚重的嫁衣,又拆下头上厚重的首饰,徐妙筠整个人顿时觉得轻松许多,接着便是在池子里沐浴,温热的水浸泡着有些酸痛的身体,徐妙筠闭着眼睛喟叹一声,靠在池壁上由着宫女替她洗头发,这时另一个人把那些架子上的东西取过来,徐妙筠才发现原来是香露和香胰之类的东西,洒在池子里,顿时香气氤氲。
舒舒服服的洗了澡,又换上了大红色的寝衣,头发也没有挽起来,而是编成了长辫垂在背后,脸上干干净净的,有股清水出芙蓉的娇艳和清纯。
徐妙筠出来的时候,伯让已经洗漱好了,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寝衣,斜靠在床上瞧着她,徐妙筠面色一红,想起安嬷嬷的那些嘱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那些个宫女却行了礼,一溜退了下去,顺便把帘幕帐幔都落了下来,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伯让微微笑着,见徐妙筠局促的站在床边,起来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今天累不累?”徐妙筠依偎在他怀里,见他虽然动作亲昵却没有丝毫放肆,慢慢放松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伯让笑道:“连话都不会说了?”
徐妙筠还是默不作声,说真的,她是有点被吓住了的感觉,之前总是听安嬷嬷念叨做皇后有多尊贵,有多少规矩,可今天自打出了家门,她还是有种被惊住了的感觉。
尤其是在天坛祭天的时候,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向下望,文武百官,随行侍卫宫女,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的那么多人,无不跪在地上俯首帖耳,让人见了不由得心生激荡,同时也明白了,难怪这么多人想当皇帝,原来当皇帝的感觉真的是不当不知道,当了放不掉。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