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京城西元街元宝胡同何家大宅后院便有了响动,于妈妈穿着青色的比甲,头发整整齐齐挽了个髻,插了一支素银簪子,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捧着四色礼盒,她奉何大奶奶之命来给何太太送东西。
刚到了正房门口,正好看见何太太身边的丫头蔷薇端着水盆出来了,赶忙上前笑道:“蔷薇姑娘,大奶奶叫我来给太太送东西,不知太太得不得空。”
蔷薇笑道:“太太刚起,请于妈妈先等一会儿。”
于妈妈笑道:“应该的。”
蔷薇又喊小丫头倒茶,倒是惊动了里头的何太太:“外头是谁?”
那丫头赶忙道:“大奶奶叫于妈妈过来送东西。”
何太太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进来吧。”
于妈妈和捧着东西的小丫头赶忙掀了帘子进去,何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喝茶,已经穿戴整齐,见于妈妈进来笑道:“你不是随着船队去南边送节礼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于妈妈是何大奶奶的陪房,何大奶奶的娘家徐家都在杭州住着,来往不方便,因此每年只赶在端午,中秋和过年的时候去送节礼,这端午节刚过,于妈妈也是刚从杭州回来。
于妈妈笑道:“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舅老爷的好友董老爷出船,顺路就带了我们一程,倒是比以往快了几天,亲家老太太托我们带了些土产,大奶奶挑了最好的叫奴婢给太太送过来。”
何太太笑道:“难为她这么孝顺。”
小丫头把礼盒奉上,何太太瞧了瞧,这才道:“亲家太太可好?家里人都好?”
于妈妈笑道:“都好,老太太身子骨硬朗着呢,端午节的时候还带着家里的少爷姑娘出门看赛龙舟,素日里万事不管,舅太太当家,几个姑娘少爷也都好,二舅老爷的大少爷今年中了秀才,还是案首呢,老太太高兴地不得了,几个姑娘也都大了,家里也请了先生,读书写字的,还请了人教导规矩。”
何太太笑道:“教导规矩也就罢了,能想到教她们读书写字,亲家太太见识不凡哪,我记得徐家有五个孩子,哪几个是嫡出的?哪几个是庶出的?”
于妈妈笑道:“大舅老爷的长子长女是嫡出,次女是庶出,二舅老爷去得早,只有一双儿女,都是嫡出,中了案首的便是二舅老爷的儿子。”
何太太道:“都多大了?说了人家没有?”
于妈妈心中一动,脸上笑容更盛,道:“大爷十八了,二爷十七,都没有说亲,大姑娘今年十五岁,三月三的生日,刚及笄,二姑娘十四,三姑娘最小,才十三,也都没有说亲事。”
何太太惊讶道:“都这么大了还没说亲事?”
于妈妈不知道何太太指的是大少爷还是大姑娘,忙笑道:“原早该说亲事的,只是左挑右选没个能入眼的,这才耽搁了。”
何太太笑道:“这么这么挑剔?偌大的杭州府竟挑不出一个中意的?”
于妈妈笑道:“哎呦,太太不知道,舅老爷家的几位少爷姑娘品貌都是出众的,自然要好好寻摸。”
何太太疑惑,多问了一句。
于妈妈自然娓娓道来:“…要说相貌,是二姑娘长得最好,才十四岁,瞧着跟朵花儿似的,哎呦,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奴跟着大奶奶在京城这么些年,也见了不少姑娘小姐,长了不少见识,咱们都说端王爷家的郡主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我瞧着竟不如那二姑娘一半。”
何太太是见过端王府的郡主的,有些动容:“你说的是真的?”
于妈妈信誓旦旦
道:“可不是真的,前两年去,许是年纪小,没瞧出来,如今长开了就是不一样了,连我这个老婆子瞧着都是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只是可惜了,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头。”
何太太笑道:“她既有这样这样的相貌,想来也是她的福气,是不是嫡出又有何妨。”
于妈妈接着道:“谁说不是呢,二姑娘长得最美,可要说聪明机灵,识大体,二姑娘就是不如大姑娘,大姑娘真真是嫡出的尊贵气派,听说读书写字也是拔尖儿,十五岁的年纪,处理起事情来井井有条,徐家上下仆妇没有不服的,三姑娘倒是平平,虽说样貌清秀,可和前两位姑娘一比就不够瞧了,只不过性子活泼,一看就是娇养着长大的。”
何太太笑道:“她虽然处处不如人,可却有个中了案首的好哥哥,二舅老爷夫妻去得早,留下这对兄妹相依为命,当哥哥的还不得处处替妹妹着想。”
于妈妈笑道:“谁说不是呢,要说这二爷,那真是和三姑娘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看着倒像是大姑娘的同胞兄弟似的,长得又好,又有出息,待人接物也和气,生生把大爷压下去三分,大爷虽不如二少爷得人意儿,可瞧着十分稳重,听说家里的许多庶务都是他在打点呢。”
何太太笑笑,不再提这话,却又问了些路上的见闻,又赏了于妈妈两个银锞子才叫她回去。
于妈妈一走,何太太身边的万妈妈才上来服侍,何太太笑道:“你说于妈妈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
万妈妈跟在何太太身边已久,自然明白何太太的心思,她这是见于妈妈夸奖徐家的子女有出息,心里不痛快了。
于是笑道:“于妈妈毕竟是徐家来的,自然向着徐家说话,再者,这也是为大太太脸上增光的事,她不往好了说难道还诋毁不成?”
何太太笑道:“我就说,谁家的孩子能出息成那个样子。”
万妈妈笑着没说话,只问了要不要摆早饭。
这才刚吃了早饭,何老爷就下朝回来了,何太太吩咐丫头给他换衣裳,何老爷换了常服,问何太太:“前阵子大媳妇不是说派了人去杭州送节礼,人可回来了?”
何太太道:“回来了,刚才还来回了话,老爷找她有事?”
何老爷啜了口茶,道:“康王今儿早朝提起了为徐家平反的事,皇上没有反对,只说叫人去查,徐家只怕又要起来了。”
何太太心中猛地一跳,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还能查出什么来?就算查出来了是冤枉的,当时下令抄家的是皇上,皇上还能驳了自己不成?”
何老爷看了何太太一眼,意味深长:“皇上的精神不如以前好了,如今越发的倚重康王了,当年徐家为什么被抄家,朝中上下心里都有数,无非是皇上的一时意气罢了,徐义臣当年毕竟做了不少实事,皇上心里也清楚,这次只怕生了补偿之心。”
何太太道:“徐家白身已久,就算起来了又能如何,徐家如今只剩了一个长子,孙子这一辈又只有两个,能有什么出息。”
何老爷将茶碗重重的放下,道:“你可知道当年徐义臣未下台时,长子徐见敏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门生满天下,次子徐见明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故友更多,若是徐家平反起复,势必是一呼百应,到时候,难保有心人把徐见明的死拿出来做文章,你忘了徐见明是怎么死的吗?就算别人不提,徐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何太太道:“于妈妈说二老爷的长子中了案首。”
何老爷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平静道:“你瞧瞧,儿子出息了势必要为老子报仇的,这将来……唉。”
何太太不以为意:“不就是个案首,秋闱那一关就未必过的了。”
何老爷道:“妇人之见!那可不是云南西南那地方的案首,而是杭州府的案首,江南人杰地灵,每次科举取士十之七八都是江南人,能在那种地方脱颖而出,点为案首,这个人的前途就可见一斑。”
何太太道:“那老爷的意思呢?”
何老爷想了想,道:“徐家有没有适合婚嫁的女儿?咱们当初在徐家困顿的时候没拉一把,徐家人未必不记恨,如今趁着风声没传出来,咱们两家又结成了姻亲,徐家只会感激咱们不嫌弃他们白身,将来翻身了想翻脸也不好意思。”
何太太想起了于妈妈所说的天资过人精明能干的大姑娘,倾国倾城的二姑娘,活泼娇气的三姑娘,有些不甘愿:“听于妈妈说,三个女儿倒是都没许人,大姑娘太厉害了,娶进门来只怕压制不住,二姑娘是庶出,长得又太妖媚,三姑娘年纪小,又没个出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