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芋有便秘的习惯,这阵子有些加重,下人们有这种小病,也不算大事,便秘得难受时,她也会求白菜帮她到府中供养的陈大夫那里讨些药吃。
今儿上陈大夫打发人给她送来蜂蜜水,蜂蜜虽是常见物,但给下人们的也不会多。几个丫鬟住在一起,香芋把蜂蜜放下便去厨房帮着开饭,回来时见蜂蜜被海棠喝了,海棠最是馋嘴,又仗着和锦园的大丫鬟苹果交好,甚是霸道。香芋不愤,两个丫鬟还吵了几句,海棠便骂香芋仗着让小公子睡了就自抬身价,不就是碗蜂蜜水,有何了不起。
香芋被人折辱,心里有气,又不敢告诉白菜,白菜性烈如火,把个锦园吵翻天也说不定。
她心里不痛快,就一个人躲到菜园子里待着,连晚饭都没吃。回来后才知道海棠死了,她猛地想起海棠喝了她的蜂蜜,吓了一跳。
装蜂蜜的碗还在桌上,崔小眠取了银针试了一下,毫无异样,蜂蜜并没有毒。锦园内所有人都吃了包子,包子是盛在盆里,大家随手抓来吃,所以也不会有毒。
香芋受了委屈,没有喝到蜂蜜水,也没包子。崔小眠钻研药膳时,熟读过《本草》和《金匮》,这两本古书中都曾提及大葱与蜂蜜不可同吃。海棠喝的蜂蜜里没有毒,她的死因十有八九是因为喝了蜂蜜,又吃了大葱的缘故。并非每个人大葱和蜂蜜同吃都会死,海棠的体质差些,便一命呜呼。
“蜂蜜水是何时送来的?”
“开饭之前,我端了包子回来,就看到海棠正在喝蜂蜜。”
王府中有大厨房,但王爷住的锦园和王妃的文绣园又另有厨房。只是王爷素来不在府中进膳,下人们的饭菜是由大厨房每顿派人送过来,锦园内的小厨房成了摆设,连个厨师都没有,一向只是烧开水之用。
崔小眠来后,小厨房便归了她,她又是个看不得别人闲着的,便只留出里间灶台给自己,从大厨房调来厨子,给下人们做饭做菜,既分担了大厨房的工作,锦园的下人们吃饭也方便。
大葱猪肉包子就是锦园内的小厨房做的,陈大夫偏偏在晚饭前送来蜂蜜水,这才叫蹊跷。
香芋当日投湖未死,又变成了崔小眠的“房中人”,别说文绣园,就连锦园她都不敢出去。崔小眠知道崔绛春和崔蓉蓉不敢在锦园内灭口,却忘了还有食物相克一说。
不论是凑巧,还是别有用心,那位陈大夫都有嫌疑。崔小眠才不想把这事私下里解决,她必须警告文绣园的那位。
我为了爹娘和崔氏一族,可以力保你做稳了王妃之位,厌胜娃娃的事已经瞒下了,如今灭口不成反增新的人命,丫头再贱也是爹生娘养的。
单凭文绣园中常见不见阳光的崔绛春,这事恐怕也做不成,那个陈大夫八成是崔蓉蓉的人,崔绛春和崔蓉蓉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皆荣,一亡皆亡,崔绛春有把柄握在香芋手里,崔蓉蓉自是要出手帮她,上次让香芋自尽的就是崔蓉蓉。
次日,贺远还是没有回府,崔小眠让人请来崔蓉蓉,小脸崩得紧紧的,满是不快。
“崔大姑娘,海棠的死因已经查明,是将蜂蜜与大葱同吃所致。按理说死个丫鬟不是大事,也怪她贪嘴,可她是锦园的,王爷回来后若是知道,有人在他的寝园内暴死,他定会不快,蜂蜜与大葱不能同食,医书上都有记载,别人不知也就罢了,做大夫的不能不知,陈大夫让人晚饭前送来蜂蜜水,却没有一句医嘱,这就是不负责任,这次是丫鬟,下次换成王爷和王妃,他是否亦会如此。因此,依本公子来看,这位陈大夫是留不得了。”
崔蓉蓉脸上还是挂着笑,眼中却有一丝惊惧掠过,崔小眠看得真切,只听崔蓉蓉道:“小公子今年才刚回来,有些事儿并不清楚,这位陈大夫可并非旁人,王爷还是皇子时,陈大夫便是大医了,当时专职伺候的就是六皇子,王爷封王立府,他同江嬷嬷便一起跟了来,他自立府之日便在府内。若是别的大夫,出了这般马虎的事,轰走也就是了,可是陈大夫不同,先不说他是宫里来的,单就王爷也是舍不得,王爷最重情意,江嬷嬷去世时他在府内三个月,日日都去江嬷嬷坟前。对陈大夫也一向敬重,小公子需从长计议。”
崔蓉蓉果然早有后招,就连她利用的这个人都是别人碰不得的,可她这般维护,却也更让崔小眠萌生了要轰走陈大夫的心思。
这次如果不能敲山震虎,下次崔绛春和崔蓉蓉还不知会做些什么狠毒事,她能瞒过一次,瞒不过第二次第三次,这两个愚蠢的女人得不到男人是小事,搭上整个崔家是大事。
想到爹娘这些年受的委屈,崔小眠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她死死地盯着崔蓉蓉的芙蓉俏脸,冷冷道:“既是如此,王妃身子一向不好,那就让陈大夫住进文绣园,专职伺候王妃吧,没有王爷的旨意,他不得出园。”
崔蓉蓉闻言大惊,忙道:“小公子这样不妥啊,陈大夫虽已五十开外,可也是男人,哪能住到文绣园里呢,就是平素为王妃请平安脉,也是依了规矩的。”
崔小眠莞尔一笑,笑容里都是坏水:“那就让他净身吧,净了身和太监们一样,也就没了顾忌,陈大夫年过半百,早已子孙满堂,也不用担心净身断了香火,我看这样挺好的,皇上皇后知道了,说不定还能奖赏呢。”
崔蓉蓉万万没想到,崔小眠会想出净身这招,陈大夫是太医出身,净身是奇耻大辱,他定是不会依从,一急之下说出些什么可就麻烦了。
崔蓉蓉是七窃玲珑心,自是知道崔小眠是小孩子心态,若不依他把陈大夫轰走,他定是不让陈大夫净身不罢休的,这个纨绔小儿,说不定把这净身当成整人的好玩之事了。
“小公子,陈大夫不能算是府中下人,小公子和奴家都不能做主的,依奴家看来,既是王爷不在,不如问过王妃的意思,再做定夺,您看可好?”
话外音:你别以为王爷不在这里就是你最大,别忘了在你头上还有个王妃。
崔小眠点头:“还是崔大姑娘懂分寸,难怪师父让我和你多学习,这事儿我正要请教师母,又怕贸然过去,瓜田李下,惊扰到师母休息,不如崔大姑娘你陪本公子这就去吧。”
话外音:你以为我就是单为找你啊,我本意就是想当面问问崔绛春。
中秋已过,天高云淡,一丛丛的木芙蓉开在湖边,还未到起霜时,此时的木芙蓉开得正好。王府内种的是醉芙蓉,清晨花瓣初绽时纯白如玉,太阳升起,阳光渐暖,花朵的颜色也逐渐变红,到了中午时便是醉人的深红,此时还是上午,花瓣红fen参差,别有一番风情,波光花影,相映益妍。
崔绛春难得没有在文绣园里,她就在湖边花亭中闲坐,欣赏着这美不胜收的水畔芙蓉。
她穿身白色衫子,衫子上绣着大朵的粉红花朵,和这红fen参半的芙蓉花甚是协调。
世人常用花来比喻女子,但崔绛春给人的感觉,却没有芙蓉花的生动,她虽未长成,可也有三分姿色,但崔小眠却觉得她更像是画出来的花儿,有些个做作,全没有这个年龄应有的朝气。
贺远什么女人没见过,来自西域的野玫瑰火辣冶艳,就连长在深闺的沈玲伊虽是坏得可以,但却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就连崔蓉蓉也是风情万种,与她们相比,崔绛春还太嫩了。
“师母,陈大夫用药疏忽,不留医嘱,害得王爷身边的婢女因蜂蜜和大葱同食而暴死,徒儿和崔大姑娘商量过了,眼下只有两个法子,一是让陈大夫离府,二是让他净身后入文绣园服侍师母。但无论是离府还是净身,都需得师母您来定夺。师母虽然年轻,但却是明白人,这个中曲直小眠不说,您心里也是有数的。”
话外音:你们做的肮脏事别以为没人知道,陈大夫不过就是杆枪,这次我折了你的枪,下次你给我小心点儿。
崔绛春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她看崔蓉蓉的眼神带了些不屑,似是在抱怨崔蓉蓉做事不利,惹来崔小眠这个小煞星。
“这样的庸医,就是到了文绣园,也不能将奴家的身体交给他诊治,不如给些养老钱,打发他走了吧。”
崔小眠暗道:崔绛春比起崔蓉蓉更有魄力,假以时日,崔蓉蓉根本不能再操控她,说不定现在好心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呢,她才更像木芙蓉,初看纯净无瑕,只要气温适宜,就能变得浓郁深烈,不可等闲视之。
“多谢师母明示,徒儿这便让人把陈大夫打发了,也会尽快再招募良医入府,师母放心便是。徒儿不再打扰,这便告退。”
崔小眠离开花亭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后背上刺着两道凛冽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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