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雨.雨不大.淅淅沥沥.给这炎热的夏夜带来一丝清凉。
书房的雕huā轩窗外种了芭蕉,被雨水冲洗得翠绿油亮,娉娉婷婷,染绿了整个雨夜。雨声稀疏,落在蕉叶上的声音定然如珠落玉盘般清悦,可惜崔小眠听不到,于是她索性推开碧罗纱窗,托腮坐在窗前,看着满眼绿色和绿色上溅起的雨滴,芭蕉叶上存着的雨水越来越多,顺着叶沿滑落下来,如一道道小小的珠帘,即使在夜里,也是晶莹透亮。
崔小眠站起来,把身子探出窗外,把小手伸到珠帘下,感受着雨滴落在手上的湿凉。
大千世界就是这般美妙,即使听不到雨打芭蕉,还有满目的绿影婆娑、夜雨如珠。
屋内一灯如豆,把她小小的身子斜斜地映在对面的墙上,拉着老长。
贺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这是他的书房,他让人给崔小
眠放了一张书案,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崔小眠坐在这里,她一向躲在卧房里看戏本子。
今夜下雨,他与和尚下棋,下了三盘输了三盘,于是又下第四盘,和尚终于输了。
他心满意足走出和尚住的客房,路过书房看到里面透出灯光,小徒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大半夜不睡觉在书房里玩雨。
书案上帐册摊开着,他送她的那只小绵羊也在书案上,还有扔了一桌子的荔枝壳和瓜子皮儿。
师徒两个都不是诗情画意的人,看到崔小眠,又看到那一桌狼籍,贺远的肚子果断饿了。
“徒儿,师父饿了。”当崔小眠被他从窗子上拽下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自从八岁那年,她第一次下厨给他盹了一只鸡之后,他若是每天不对她说上一两句“师父饿了”就好像便宜她一样,堂堂皇子就像是饿死鬼投胎,当师父的看到徒儿就饿,真是没品。
“我不饿,也不想去煮饭。,.
你丫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又下着雨,亏你说得出口。
“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马无夜草不肥,你看你又有好久没有长个子了,就是因为夜里吃得太少了,为师陪你去厨房,煮点宵夜好好给你补一补。”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拿麻烦别人不当回事,就好像全世界的人天生就是为他服务的,可贺远还不完全是这种人,他虽然架子很大,却不是太爱使唤人,日常起居都是亲力亲为,可唯独对崔小眠是个例外,谁让她是他的徒弟呢。
崔小眠被他用把湘妃伞遮着,半拖半拽地来到小厨房。
“乖徒儿,为师帮你,你只管煮饭便可。,.
崔小眠撇嘴,你除了会烧火以外,貌似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我煮面,你吃不吃?”“吃。,.
夏天里不易存放肉类,没用完的蔬菜第二天也不新鲜了,所以厨房里除了干货以外,也只有葱姜蒜和一根黄瓜了。
崔小眠找到一把香葱,让贺远烧起柴禾,把葱洗净切成小段,锅里放油,把香葱段连同干虾仁一起放进锅里,1小火炒匀后慢慢煎制,让葱的香气逼进油里面。
这是个费时间的事,趁着煎葱,她开始和面。
把面粉加水和成光滑的面团,再抻成细细的面条,这不是家传的手艺,是她huā钱上蓝翔学的,做为一个厨子,崔小眠的抻面技术不是很好,不过她有的是办法让人忽略她抻面的缺陷,而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味道上。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锅里的葱变得干干的,透着金鼻,她让贺远添柴加火,把火烧得旺旺的,在锅里加入她自己重新加工的两种酱油、砂糖,不停搅拌,直到把糖全部溶解,这才出锅。
把面条煮得比平时略硬一点,用凉开水过了,舀上两三勺葱油,再洒上切得细细的黄瓜丝,两大碗葱油拌面便做好了。葱油拌面最重要的就是酱油,古代没有生抽和老抽之分,崔小眠用的酱油是她自己加工的。
她在原有的酱油里加了炒好的焦糖色,提升酱油的上色效果,炒出来的肉红亮通透,看着食欲大振。而另一款里她则加水冲淡了酱油原有的颜色,又加料调重了。味,吃起来偏咸,她在桃huā城时就已经用土法改制老抽和生抽,京城的酱园比桃huā城要多,各家酱油也各有千秋,她挑选了。味合适的回来再次加工,做出的老抽和生抽比以前更好。
贺远是个挑食的,用他随便携带的象牙筷子夹起一根面条,皱着眉头像吃药一样放进嘴里,没办法,贺王爷锦衣玉食,除了小徒儿隔三差五弄些粗食给他,他还真没机会吃到这种东西。
“味道不错,能吃。,.
你说这人气不气人.大半夜煮面给他吃.他就只是两个字“能吃”。
崔小眠自己已经吃了两口,味道还不错,根本就不是“能吃”那个档次的,做为一个厨子“好吃”和“能吃”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崔小眠狠狠地剜了他两眼,把他的面碗端起来:“那你别吃了,饿着吧!”
贺远偷笑,1小东西就是这个毛病,听不得别人说一点点的不好,他不过说错了一个字,她就把碗端走。
“好吃,1小眠煮的面师父最爱吃,快点把碗给我,你不给我就吃你的了。”
说着,化真的端过崔小眠的面碗吃了起来。崔小眠傻了,贺远是被饿鬼附身了吧,连沾了她口水的面也要吃?
“你吃了我的,那我呢?”
“你不是端着我的面了吗?”
好吧,崔大厨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吃别人的口水,好恶心的有没有!
她悲催地看看手里的面,偏偏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胃口特别大,抻面又是力气活儿,这会儿肚子果断饿了。
她满脸悲愤地挑起面条吃了一口,贺远没有口臭,这面倒也不是太令人作呕。
这对吃货师徒没有说话,两人都是好吃相,吃起面条也没有一点儿声音,外面的雨还在嘀嘀哒哒,缠缠绵绵,贺远放下筷子,忽然伸手过去,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小光头,可是却不知怎么,把崔小眠绑头发的丝带弄开了,如云般的秀发瀑布一样散开,烛光照上去,如同镶上一道金边儿。
崔小眠不满:“讨厌,我又不会梳头发,白菜两天才给我梳一次,明天才是第二天。”
白菜也是个讨厌梳头发的,她自己的脑袋都是乱糟糟,香芋倒是头光水滑.,可崔小眠不习惯让她梳,梳头事小,发现她是女的肿么办?
崔小眠表示愤慨的同时瞪了他一眼,看他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可能烛光太过柔和,贺远看上去也比平时更可口,崔小眠的眼珠子没舍得移开。
屋内静悄悄的,两人就那么坐着,面对面谁也没动,眼睛却都没有移开。
可能是看久了,崔小眠的眼皮有些发酸,倦意涌了上来,她打个呵欠,对贺远道:“我困了,回去睡了,师父你也早点睡。”
说完,她站起来伸个懒腰,淋着小雨跑回房里睡觉去了。
厨房的小桌前只留下贺远一人,他看看崔小眠坐过的小方凳.又看着桌上留下的两只空空的面碗,心里忽然也是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遗憾在里头,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就像是窗外的雨,若有若无,却又没完没了。
他刚想起身回去,却见地上有一条丝带,那是刚才他弄散她的头发时不慎掉下来的,颜色是小男孩常用的蓝色,只是崔小眠爱美,在上面缀了颗指肚大的珍珠,贺远还记得这珠子,这是那日火灾遇袭后皇后赏的,他当时心情不好,让崔小眠把珠子拿去磨成粉,别让他再看到,想来是这个小东西舍不得,偷偷留下来了。
从小到大,她都爱财如命,在巴掌镇遇到他之前,1小东西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捡起那条丝带放进怀里,这么大一颗珍珠,崔小眠明天肯定会把整个厨房挖地三尺,他忽然很想看到她那副鸡飞狗跳的样子。
他撑起伞,来到书房前,一条黑影从树后闪出:“主人,我回来了。”
他没说话,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黑影尾随其后。
“你查到什么了?”
“相国寺的事,是白银梅huā堂的人做的,一击不中,五两银连夜逃出京城,下落不明。”
贺远冷笑:“这个不用你查,本王也知道。”
“那王爷还想知道什么?”
“本王想知道,相国寺里哪个是他们的内应,我府上又有谁是他们的线人。”
那黑影躬身:“明白了,隐马上去办。”
话音一落,他便踏出书房,如同一道黑烟重又隐没在雨夜之中。
崔小眠回到屋里,并没有倒头就睡,事实上她自从三岁以后,就很少能那样,不论多想睡,一挨上枕头她也就清醒了,胡思乱想一通才能睡着。
再过几日新铺子就要开张了,她准备让人送些礼券到崔府,送给爹和娘,如果他们肯到铺子里吃饭,那她就能再看到他们了,哪怕是躲在门缝里,偷偷看一眼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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