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紫嫣病了。
病的人事不省,病的牙关紧咬,病的阖府人仰马翻。
雪梅紧紧皱着眉头,坐在屋里隔着窗户看刘忠媳妇站在檐廊下审问妹喜。
妹喜站在台阶下,上牙紧咬下牙,战战兢兢地将昨天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太太,夜里我家姑娘说心里闷得慌,便想在院子里走走,回到屋里就觉得有些不适……婢子,婢子想及早回报太太……可是姑娘拉着婢子的手不放开,又说身上冷,让婢子暖床……婢子一直将姑娘侍候睡着……这才敢回禀给太太……”
“紫嫣姑娘有得吃有得穿,又马上要嫁人了。她有什么不痛快的?莫不是你这婢子有意替紫嫣姑娘遮掩?”刘忠媳妇怒斥道。
一个不留神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明天万家的人过来下聘礼,今天她就病倒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太太可是把妹喜的哥哥安排到铺子里,为的就是让她看好柳紫嫣,这可倒好,却给看生病了。
妹喜听到刘忠媳妇这样说,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着脸哀求道:“大娘,大娘,婢子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替姑娘遮掩,实在是姑娘说心头闷,想散一下步,回来就病倒了……”
“姑娘散步前做了什么?”雪梅见到刘忠媳妇问不出什么来,便坐在窗内开口道。
妹喜磕了一个头,道:“回太太的话,我家姑娘散步前一直呆在屋里休息来着……”说到这里,妹喜突然想起一件,“婢子倒是忘了一件事,姑娘下午的时候曾说想沐浴,叫人倒了一桶热水,可是后来又说不想洗了,就放在净房里。过了一会,姑娘说要休息,嫌弃婢子们说话闹,就让婢子们都出去了……啊,太太……婢子……婢子……都是婢子的错,婢子没照顾好姑娘……太太您饶了婢子吧!”
说到这里,妹喜也明白过来,胆颤心惊的看着刘忠媳妇。
“她倒是真狠啊……”雪梅气极反笑,手指紧紧抓住了青釉瓷碗,碗里的清水泛起阵阵的波澜。
刘忠媳妇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妹喜,骂道:“你个蠢物,要你何用?”
“你先下去吧!没你什么事,你莫太害怕了,回去后好好照顾紫嫣姑娘就是。”雪梅微抬下巴,冲着妹喜说道。
妹喜没想到太太竟然不处罚她,大喜过望,冲着雪梅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如飞般的跑了。
刘忠媳妇急忙命人抬了艾草,将妹喜跪过的地方使劲熏了熏。又盯着人拿着大扇子将艾草的烟往院外扇,足足扇了有一盏茶时间,她走到隔壁耳房,重新换了一身衣裳,也用艾草将全身上下薰过才敢走进雪梅的房间,开口说道。
“太太,下聘礼又不需她出面,只管张罗着就是,不信嫁不出去。”
雪梅摇首,缓缓地道:“妈妈你不明白,这下聘礼就是取个好彩头。你想想,明天万家的人来,她今天病倒了。万家的人会怎么想?难道不怕她一病不起吗?”
“那咋办?总不能不让万家的人过来下聘吧?这再拖到哪一天啊?这隔几天就过年了啊!”刘忠媳妇急了。
“找郎中帮她看了吗?”雪梅吐出一口气道。
“找了,找的是西城外一个很有名的郎中来看的。”刘忠媳妇回道,“要我说,就别给她看随她死去,她不是想死吗?让她死。”
别人不知道,雪梅却是知道的,柳紫嫣这是重感冒,凡是接近她的人都会被传染。虽然重感冒在后世不是什么大病,可是放在现在却根本没有特效药。
像姜太医这样年纪的人没有什么抵抗力,最容易被传染。雪梅不敢让他替柳紫嫣诊病,生怕柳紫嫣过了病气给他。
柳紫嫣不在乎府里的人生死,她却不能不在乎。如果柳紫嫣患的重感冒在府里流传起来,死几个人那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越这样想,雪梅越恨柳紫嫣,恨不得拿刀子剁了她。
可是,她却还得替她治病。
“她要闹,咱们就陪她闹大,妈妈吩咐下去,让满府都薰艾草。再派人去上报城防司,就说家中有人得了重伤寒,说的越重越好。”雪梅冷冷地说道。
晚上,姜恒下值后,刚一进府门就觉得家里有些怪异,到处都薰着艾草,仆役们脸上惶惶地,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不由得心中一紧,抓住了门房中的人大声喝问:“府里出了什么事,老太爷呢?太太呢?”
“公子您回来了,老太爷无事!太太也无事。”门房的小厮甚是机灵,将今日府中出的事三言两语便讲了个清楚,“太太一听到家里有人得伤寒了,就立刻将老太爷和姜大管家从后门送了出去,想必这会老太爷已经在叶府休息了。然后太太又命人将全府都薰上艾草,又熬了姜汤药汁,现在府里的人都喝过了。那些老人和孩子都令人送到后街暂住,这些日子不许回府呢。”
听到祖父无事,又听到雪梅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姜恒不由得松了口气。再听到连姜大管家都送出去了,姜恒更觉得暖心。
“这几天若是遇到有人来递帖子,就实话实说,城防司到时会有人过来查看。若只是普通的伤寒,咱们府不用禁门。怕就怕会传染,你们小心些没事不要出门,这几天也不要出外采买了,府里就对付着吃几天。”
今上刚刚迁都,最怕的就是城中出现疫情,所以城防司对四城的疫情比较看重。有时官员家中有人得了伤寒,都必须向城防司汇报,否则的话就要以传播疫情来处罚。
曾有官员家中的婢女得了伤寒没有治疗,结果病情蔓延开来,一场伤寒竟是变成了绝症。
气得今上立刻革了那人的官职,令其归乡。
尤其,现在是冬天,正是瘟疫肆虐之时。如果不小心应对,真怕一场小小的疾病就要了府中人的性命。
姜恒想到这里,再也不敢在府门前停留,快步向着二门而去。
雪梅腹中可是有他的骨血,万一被传染可怎么办?他是医者,自然知道孕妇不能服用治伤寒的药物。因为某些药物会对腹中胎儿造成伤害,轻者耳聋,重则胎死。
此时他心中满心都是雪梅和孩子,根本就来不及想某个院子里还躺着个奄奄一息的表妹。
走了约有盏茶时间,终于看到了垂花门前挑起的灯笼,只见到门前安安静静地,虽是没有迎接他的人,却莫名的让他安了心。
顾不得理会院中向他施礼的仆役,他急步踏上了台阶。
“太太在吗?”姜恒不敢进屋,只是站在台阶上喊了一声。
“太太无事,好着呢。”刘忠媳妇隔着窗户喊了一声,声音却有些憋闷,好像刚刚哭过。
姜恒的心,不由得紧了起来。伸出手想要掀帘子,却顾忌到自己没有换衣裳也没薰艾草,又强强的忍住。
“雪梅?雪梅?”姜恒连着唤了几声,却没听到屋里人回答,只隐隐约约听到刘忠媳妇压抑的哭泣声,只急得团团转,“太太怎么了?刘忠家的你是个死人啊?倒是回句话!”
“姑爷……”刘忠媳妇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甩自己的耳光,“都怪老奴不中用,老奴知道了表姑娘得了伤寒之症,就赶紧过来回太太……”说到这里,刘忠媳妇似是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个混帐东西!早晚我要把你剥皮抽筋不可,太太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姜恒恨不得以头抢地。可是一道挂在门上的帘笼,竟是犹如魔咒般将他固定在屋外,令他不敢轻进。
“太太晕倒了……”刘忠媳妇收了悲声,抽抽噎噎的回答。
“你说什么?”姜恒骇得脸色青白,几乎要站不稳。
前几日,他和雪梅过度欢愉,雪梅的精神就有些不好,连着调养了好几天才休整过来,吓得他再也不敢碰雪梅一下。
饶是如此,雪梅这些日子也一直喊着头晕腰疼,而且胎相还有些不稳。为了这事,姜太医将他狠狠骂了一顿。
此时听到雪梅晕倒,只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身子摇摇晃晃,竟连刘忠媳妇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太太刚将老太爷送走,又强撑着令府中众仆役都喝了姜汤,这时精神就不好了,后来又怕这事传出后,别人会说咱家瞒疫情不报,又让我找人去往城防司报疫情……老奴是个不顶用的,就真的跑出去了……结果过了一会回来,太太竟自己倒在桌子边……姑爷,您打死我吧,老奴不想活了……要是太太有个万一,老奴也不能活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屋里的无邪雨燕一起放声大哭了起来。
“太太,您可不能死啊……您要是死了,雨燕也不活了……”雨燕哭得犹如死了娘老子,将旁边的无邪吓了一跳。
床上的雪梅,微微皱了皱眉,又舒展了下来。
“太太,您醒醒,您醒醒啊,姑爷来了,姑爷来了啊……”无邪呜呜地哭道。
“雪梅,雪梅……”姜恒跑到了卧室的窗外,用力敲着窗户,可是无邪和雨燕只顾着哭泣,哪里会‘听到’姜恒敲窗的声音。
只听得屋内的哭声越来越大,姜恒的心,沉到了海底。
再也顾不得什么,掀起帘子就往屋里冲。刘忠媳妇拦之不及,只能随他闯到内室。
可是刚刚闯进内室的姜恒,却维持着进屋的姿势,愣愣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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