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几日,开海禁的消息果然在归宁府传开了,有些人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道是七月底必下旨意云云。
苏瑾和苏士贞在家盘了整整五六日的帐目。方将自家到底有多少银了盘算清楚。
这一年多,鞋铺子的帐面赢利合计有近四千两。再加自陈家讨回的欠帐,杂货铺子的本利合计以及丁氏所言铺子,成衣铺子一成收益,林林总总,合计竟然有近八千两。
苏瑾看着纸上的数字,眉开眼笑,“爹爹,咱们家居然也这般有钱了”
苏士贞也笑,感叹,“确是不少。只是余下的鞋子还占近一千五百两的本钱,这些要加紧收回来。”
苏瑾点头。将帐本合上,和苏士贞道,“常叔叔即有意出海,现在消息也已传出,爹爹是不是也趁机劝他将铺子全部都歇了,这税监的事无法与他明提,拿着出海的事儿劝说,要他将铺子全歇了,倒也说得过去。总之常叔叔一家能避过税监这档子事儿,旁的人与咱们并无多大干系,不要操心也罢。”
“嗯,”苏士贞点头,“他早先说,想留一间铺子,叫侯管家帮着管管,给你常婶婶几人赚些家用。……明儿罢,我去一趟再劝劝他。瑾儿,此次开海禁,爹爹也有意出去闯一闯……”
“爹爹只管去便是,女儿必在家安份守已……”苏瑾快速接话,笑着起身,“只是搭乘什么船去,这件事还要再议一议。反正现下朝廷还没正式下公文,还有些时间……”
“你莫走,爹爹有话与你说。”苏士贞忙叫住她。
“爹爹是想把我送到外祖家么?”苏瑾扶着门框回头一笑,坚决摇头,“我可不去。有梁二叔一家陪着,不劳爹爹操心嗯……早先爹爹去河南等处行商,不也是他们一家陪着么?有什么可担心地?”说着向厨房那边儿走去。
“哎!你站住……”苏士贞站起身子叫她。
苏瑾回头一笑,“女儿肚子饿了。去和奶娘整治晚饭……”
苏士贞望着她急切离去的背影,叹息,这女儿……她必是知道他想说什么,若真要出海,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地,她地亲事不定下,他如何能安心地走?
孙毓培自德王府出来,钻进马车,松了口气。出海的事宜终于谈妥,孙家原出来的二十万白银,置换为可随船携带二十万两的货物。
张茂全满脸喜色,“辛苦少爷了。二十万两的货物运到外海,就地翻价,便是一两倍的利钱,再自海外贩来香料等西洋物件儿,又能翻出一两倍来。少爷这一笔生意,一来一回能赚五六十万两。除去净赔给德王府的,还能余下三四十万两。夫人得到讯儿,必然高兴,我这就回去写信儿给夫人。”
孙毓培道,“朝廷禁令解除,大约在七八月,只余一多个月的时间,早些写信回去,叫他们筹备现银,货物先不急着采买。等朝廷正式下了文书,再下手不迟。”
“哎”张茂全应了一声。
孙毓培之前所说地未完之事,一是指这件,二来是……
他心中也知,此次回宁波,必定不是一时半刻能再回来地。有些事,是不是该此时说说?
斜靠在马车里,斜长的眼睛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将到孙记时,孙毓培才突然出声,“只往宁波报十五万两的份额便好。”
“什么?”张茂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少爷想分五万地份额给苏家么?”
德王府所造船只,是按战船的规格建造地,每艘花费二十万两,并配有士兵与大炮等武器,另与河南布政使司周王府一系组成十几艘地船队,不惧风浪海盗,安全性极高。
但这船承载量也有限,孙毓培争了这么久,才挣到二十万两的份额,而那些小商户根本没有搭乘这船的份儿,他们若想出想,只能搭乘私人建造地船只,船小而人员武器不足……
孙毓培缓缓点头,“……是。”
“可……出海尚不知派谁过去,若二夫人知道……”张茂全迟疑看着孙毓培。
“你和茂福去”孙毓培沉默半晌摆手道,“……这事情是我一手促成地,派你们两个去合情合理。”
张茂全跟着他进了室内,想了半晌道,“少爷,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嗯,你说。”
“少爷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地,可……还是早早和夫人商议过后,遣人正式提亲才好。”张茂全说这番话时,中气明显不足。
孙毓培沉默半晌,点头,“我知道了……”
说虽如此说,这事儿确有些难办,丁氏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半晌,烦恼地起身,立在窗前看那一丛丛火红的美人蕉,沉默不语。
苏士贞次日到常家,先说了些海禁如何的事,常贵远磨拳擦掌,十分兴奋,“这一天等了许久,士贞兄,我们结伴去闯一闯如何?”
“我是想去地,只是家中如何安排……”苏士贞叹了口气,“实是不放心瑾儿一人在家。”
“这倒也是……”常夫人沉吟道,“瑾儿年纪也不小了,出海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地,不若现在定了亲事,等苏大哥回来时,再成亲,年龄也刚刚好……”
苏士贞苦笑,“她哪里肯叫人提半句?”
常夫人与常贵远对视一眼,苏家的事儿,掌珠回来也说过不少,两人都是知道的。那位孙公子虽人才好,又是商户,门第算是配地,无奈苏家家底太薄,虽说低娶高嫁,可差得太多,也叫自家女儿受委屈。
常夫人沉吟半晌,又改口道,“苏大哥若信得过我,你们去了之后,叫瑾儿住过来,和掌珠做伴儿,至于这亲事么……等你出海回来再提,虽然年龄有些过了,但自家家底也厚了些,到时方不叫她受委屈。”
常夫人说的倒也是。苏士贞思量半晌,这事儿仍是没个头绪,起身告辞。
若是不出海去,税监几时到,这归宁府几时能平息下来,这些都不得而知,守在家中又做不得生意,又白白的浪费了时间。
“爹爹,你回来了?”苏瑾拿着一封自东厢房出来,走近他悄悄笑道,“盛夫人来信了,说是派税监地事,她也听说了,叫咱们将两间成衣铺子都转手了,把银子归拢之后,叫曹掌柜押运过去,也使人出海呢。”
苏士贞看着她平静大方的笑颜,微微摇头,顺着她的话道,“这么说,要去便要早些做准备?现下棉布绸缎等货物还不甚紧俏,若大家一窝疯地涌到海外,这绸缎等物必会比先前贵些”
苏瑾连连点头,“正是这么个理儿。爹爹,还有一事呢。你想呀,若税监到了之后,苏杭松江等地的织户都关了张,这布匹绸缎的价格必然会抬高,所以,咱们得赶快归拢归拢铺子,早早和常叔叔一道儿走松江,多走走多看看,看人家出海置货物过去,那地方的人临海,必定知道海外哪些货物紧俏……”
苏士贞失笑,她这样无非是在转移他的主意力罢了。良久一叹,“瑾儿,爹爹就依你这一回,等我出海回来,此事必要听爹爹的,可好?”
苏瑾知道他意有所指,连连点头,“好。”
父女二人正说着,孙毓培和张茂全来了。将二人让到正房,孙毓培简要说明来意,“德王府的船只牢固又抗风浪,苏伯父若有意出海,正好可一道儿同行,有相熟之人做伴儿,也可解海上思乡之愁。”
能和孙记的人同行,苏瑾是放心地,连忙起身道谢。
苏士贞也大喜,只是他道,“五万两的份额却是用不了。我们与常家合计三万两足矣。”
“苏老爷,这出海地事一传开,知道你有门路,必有许多相熟地人求到门上,余下的两万两,您可与相熟人的带些货物,要他两三成的分红,也不为过”张茂全在一旁笑呵呵地道。
“这倒也是,还是张管事想得周全。”苏士贞点头笑道。
说完正事,苏士贞又要留饭。
夕阳落了下去,苏瑾叫人摆了桌椅在枣树下,请孙毓培过去纳凉。
他坐下抬头望着头顶结满累累果实的枣树,好半晌,才向对面直视过去,以指扣桌,以颇为不满的语气道,“孙某不日要回宁波,不知苏小姐的东道要拖到几时?”
“嗯?”苏瑾正低头倒茶,闻言抬头,片刻笑道,“倒是苏瑾的疏忽了。孙公子要办的事情可做完了?”并递了杯凉茶过去。
“……等你做东道也算一宗未完之事。”孙毓培伸手接过,语气中仍是浓浓的不满。
“这样呀……”苏瑾抬头望望天色,炊烟四起,晚霞烂然,预示明日又是一个晴朗炎热的天气,突地想到大佛寺那遮天蔽日的芙蓉树,笑道,“我倒知道有一个好去处,虽无名胜古迹,胜在清静雅致……明日如何?”
“好。”孙毓培笑着点头,低头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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