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了税,安木去向张致和抱怨,张致和却笑着劝她,让她不要想这么多。田地的税收不过是小事,看着多,可是一想想那些多的粮食能换多少铜钱?在其他的方向把这些钱找回来就是。
安木听了张致和的话心里才好受一些,想了想自家的官帽椅一年下来的收入定然是能超过田地的,又何必在乎这一点。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是因为那些前来收税的人那种恶劣的态度。一想到他们将村民呼来喝去不当成人看,就觉得咬牙切齿。
安木一直落落寡欢,张致和便提议不如去陈州转转,一来往郑府送些礼物给苦涯先生,二来也可以趁此机会散散心。当下便备了一些农家常见的瓜果蔬菜还有些今年的新麦,装到了马车上,便直往陈州而去。
陈州自古名城,太昊伏曦氏便葬在这里。不论历朝历代,都是皇帝要祭拜的地方。再加上这里临近沙河,水运便利。商业更是发达。
进了西关,便只见东西大街上商铺林立,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安木坐在马车内,好奇的挑起车帘往外望去,大郎见状也紧贴着她的身子,却只见一个卖果子的小贩扯开喉咙唱道:“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假若是怨女旷夫,买吃了成双作对。纵然他毒郎狠ji,但尝着助喜添欢。细嚼堪平胃。嘉庆子家风,制度实奇美。这查梨条消痰化气,醒酒和中,买了后管保帝城日日会王孙。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
小贩卖浑厚,加之说的俏皮,竟是逗得安木和大郎坐在马车里笑了起来。张致和坐在马车外,听到姊弟俩人的笑声,嘴角轻轻的勾起一抹弧度。
到了苦涯先生家门外,将安木和大郎安置在一家分茶铺子里让吕氏照看着,张致和便同李进一起进了郑府。
“阿姊,为啥咱们不能去看大父呢?”大郎见到别人都去了,却把安木和他留在这里,疑惑的问道。
安木笑了笑,“咱们身上有孝,让老师和李进代表咱们进去就行了。万一咱们进去冲撞了别人家的门神,或者给别人带来不好的运气,那可就是倒霉了。”
大郎听了这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所谓的分茶铺子,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各类小饭店,铺子里主业是卖茶,间或有一些吃食,适合普通人请客时招待朋友。若是高档一些的就叫做酒楼,主要是适合做各种活动。比如馆阁之中的小姐若是陪着客人出来游玩,那是不能请到分茶铺子里,必须要去酒楼里吃饭的。
安木来到大宋朝之后就没怎么出过沙湾,还是第一次来到分茶铺子里,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四处观看。
这个铺子倒也雅致,四壁上粉得雪白雪白,上面挂着几张名人字画,旁边还留有书生们看过字画之后留的诗词,大多是以前从没有听过的,依安木这种水平也能看出诗词水平极为普通,不过是一般人水平罢了。
看到安木站在墙壁之前认真的观看,铺子老板忍不住问道:“小娘子识字?”
铺子老板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满脸的风霜,然而安木是知道现在人的岁数是看不准的,你看着这个人象是四十岁,其实说不定他才刚刚三十,毕竟现在的生活条件没有办法和后世相比。
“老丈请了,奴奴以前曾跟着先考读了两年书,倒是识得几个字。”安木福了一福后道。
这年代,读书人是异常受到尊敬的,尤其还是一个女子,这铺子老板看到安木的目光立刻觉得不一样了。刚刚还觉得一个在守孝的人居然到自家铺子里,是晦气,现在则是满脸的笑容。
又听到安木说是来看望苦涯先生的,更是生心敬意,拱了拱手道:“既是苦涯先生的小辈,想必是也是学富五车。刚刚听你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姓安?可是安克明之女?”
见到安木点点头,铺子老板面露惊喜之色,突然之间一躬到地,吓得安木后退几步。
“这如何使得?”安木急忙避开。
铺子老板哈哈大笑,“小娘子受得,受得。我家小子今年十三岁,一向是不成才,在学里学的不成样子。前一段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了一本声律启蒙,竟是学着做起诗来。拿去给先生看,得了先生的夸奖。你说小娘子如何受不得?若是没有小娘子在家里整理安克明遗物,岂不是让这么好的书给埋没到了土里吗?”
现在的科举和明清的科举不同,明清是以八股为主。而现在虽然考的也是明经科,却是以诗词曲赋为主,然后再加两篇时文既可。所以安木的这一篇声律启蒙若是放在明清也不过就是得一个好名声罢了,放在宋朝则是算得上科举必读的书籍,谁让现在主要是考做诗呢?
铺子老板说完了这句话,一脸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感,又跑到柜台后面,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安木,“你随便瞧瞧,看看这诗写的还合不合眼缘?能不能看得上眼?”
话里虽说是让‘随便瞧瞧’,可安木估摸着这个铺子老板估计是每来一个客人都会让他们看看的。
接过手里一瞧,只见上面写着“桥西隐草堂,软绿锁竹篁。落日逐江瑟,柴门引翠霜。还乡千里梦,为客粒米商。细看长安路,湘江雨意茫。”是一首悼念杜甫的五言。词句虽不新颖,也颇不通顺,然而那一句柴门引翠霜倒是着实写出来了新意。主人已走空留了草堂,因久已无人居住,柴门上长了许多藤蔓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翠绿的霜花。
“诗写的极好。在同龄人中也算得是拨尖的了!”安木笑吟吟的夸奖。
铺子老板一脸欣喜,“小娘子家学渊博,既是说这诗好,那定是好的。可怜小老儿大字不识一个,好不容易舍尽了家财供小儿读书。如今好歹读出个样子,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也不指望他能东华门名唱外,只要能进府学就是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说到这里,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
安木看到铺子老板为儿子上进如此的高兴,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生身父母在自己考入大学之时也是如此欣喜若狂,恨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考到大学了,更是办了酒席请遍了亲朋好友,只为了让别人分享他们的喜悦。
“为人父母天下至善,为人子女天下大孝。”安木轻叹一声。
“小娘子说的极是!”铺子老板拍手称快,“但不知小娘子可否将这一句话写下来给我儿看看,若是能凭着这一句教化出来几个孝子,这也是小娘子的功德一件。”
“这不行?不行!”安木连连摆手,自己那一笔字虽然在张致和的高压下已经变得稍微能看入眼了,可是根本拿不出手。正推让间,分茶铺子外走进一个人来。
“你这老板好没道理!小娘子的墨宝岂能随意呈在众人面前?快取笔墨来,我替老板录句。”说话的人是一个二三十岁年纪的郎君,面白无须,一身的儒雅之气。分茶铺子见了他之后,急忙点头哈腰及尽巴结之能。
“这是咱们宛丘县令!姓郭,人称郭大令。”铺子老板看到安木不知道此人是谁,连忙低声介绍。
听到铺子老板介绍此人,安木脑子里突然浮出清朝官场流传的一句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所谓附郭省城,即县衙和州衙同在一处。送往迎来,招待过往长官的任务也较其他州县为重,一般的官员若是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和州衙府衙同城,那是肯定要推辞的。
这个郭县令与知州同居一城,想必平时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怪不得能在上值的时候溜达到街上四处转悠了。
安木急忙福了一福。
郭县令似乎不善言辞,只是点了点头,便不说话,等着铺子老板拿笔墨。
宋朝文风昌盛,经常有诗人在各种酒楼店铺里留下墨笔,所以这个分茶铺子也不例外,总是备着一份上等的笔墨。等到笔墨呈上来之后。郭县令侧着头问了一句:“小娘子刚刚所吟的是哪一句,再说来听听……”
安木便把为人父母一句又再念了遍,郭县令不由得赞叹。“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此乃天恩,子女自当孝敬!这一句说的极好,极好!”说完了之后,在纸上一挥而就。
写完了之后,又歪着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墨宝,觉得似乎还勉强能入眼,便用手敲了敲书案,让铺子老板收起来。
铺子老板喜滋滋的将墨宝收了起来,道了声谢。自己家也混到了县令的墨宝,等明日找个裱匠将它裱起来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还怕以后铺子里的生意不好吗?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笑开了一朵花。暗地里决定今日将安家这一桌的茶钱全部免了,如果不是安家的大女来铺子,哪里能招来县令?
看着铺子老板收起了墨宝,郭县令慢吞吞地问:“安小娘子,那个声律启蒙可是你父所做?”
“正是!”安木点了点头。
“安兄大才!”郭县令怔了会后才吐出了一句,随即又问了问安木为何要在这里吃茶,得知她是来给苦涯先生送礼物的脸上表情才算是缓和下来。
临出门前,扫了一眼安木的桌上,见到只有一杯清茶别无他物,暗地里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吕氏看到郭县令在安木面前站了一会就说了两句话,忍不住问道。
“许是郭县令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吧!”安木猜测道。
谁知道,张致和李进还没有从郑府出来,门外便进来了一个小厮打扮模样的人。说是郭县令娘子司马氏要领着公子过去拜祭安举人,询问安木几时回沙湾,也好同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