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半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见家里那座两层的小平房了。
来了有些日子,一睁开眼看到青麻的帐顶和不知哪个年代的大板床,还是很不习惯。
听她这里名义上的老公说这里是叫大杨村,是卞国西南隅一个普通的小山村。她是邻村老槐村李家的闺女,半个月前才嫁给他做了他的续弦。
巧的是,李家的那位闺女也叫李半夏,八天前上山给他送茶,被蛇咬伤了。醒来后,就变成了现如今的李半夏。
她现在的夫家姓刘,名刘东山。十年前曾娶了一房妻子,还留下三个孩子。那三个孩子她见过了,别的现在还不好说,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那三个孩子与她这个新妈妈都不亲。
他们的娘在四年前过世了,听说是难产死的。刘东山对他的妻子用情很深,对三个孩子也是奉若珍宝,一直不愿再娶。
只是怕了两个老人家的唠叨,再说三个孩子也确实需要人照顾。托媒人多方打听,才讨了李家的姑娘进门。
李家的姑娘标致谈不上,好歹也算是眉清目秀,鼻子不歪眼睛不斜的,就是天生有怪疾——口臭!
李半夏轻笑,还不是一般的口臭,从这几天她一说话别人立刻皱眉或者干脆掩鼻就知道她的口臭有多么的“不同凡响”了。若无必要,她一般能不开口就尽量不开口,免得自讨没趣。
前身那个李半夏,小姑娘人也算不错,在夫家也还算得上勤劳。就是有点多嘴多舌,说人是非。长舌妇本来就不讨喜了,再加上她又患有口臭,又岂能讨人的喜欢?
据她所知,口臭多由脾胃湿热,牙周病和龋齿等引起的,只要调理得宜,治疗得当,若去口臭并不难。只是需要费些时日,并非一朝一夕所能除去的。
而这个时候,有口臭对她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没有人喜欢她多开口,这样她就可以冠冕堂皇的只听不说,只看不言了。也只有这样,才不会轻易的被别人看出异样来。
李半夏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反正她唯一的爷爷也在两个星期前辞世,这个世界上就她孤苦一人,在哪里生活不一样?
她的父母在她年幼时便双双过世,自小就是她和爷爷相依为命。她的爷爷是个有名的老中医,一边给人看病,一边拉拔着她长大。
爷爷虽对她关怀备至,毕竟是个男人,所以李半夏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培养出了独立生活、随遇而安的本事。
她有那个信心,不管在哪里,她都能过得很好,不让爷爷为她忧心——
………………
“起来了就把锅烧着,别在那儿孬坐着了,东山在田里都干了半天的活了,你想他饿死不成?”
每天这个时候,魔音准时催耳。
刘家的那位老太,也就是这个身子的婆婆眼睛一睁,人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就隔着几个房间用她那罕见的大嗓门喊她起来了。
有时候,李半夏会不自禁的想,她这个婆婆喊她是不是已经成了一种惯性?每到特定的时候,哪怕她还在睡梦中,在惯性的驱使下她也能准时无误的喊她起床。
“起来了,娘——”匆匆回应了一声,李半夏还是赶紧穿好衣衫,拖着鞋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系好棉扣,进了厨房,打开水缸上盖着的锅盖,舀出两瓢水将锅洗了洗,舀清水后满满地添了一满锅,坐在灶台后烧了起来。
刘家是个大户,除了上面提到的几个,东山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小叔在三年前娶了一房妻子,刘家老大老二没有分家,现在一家人都在一个屋檐下住。
小姑年纪不过十五,尚未出嫁。不过从娘这几天与几位婶婶闲聊来看,应该正在为她物色婆家。
李半夏的动作很麻利,添了一炉火,又跑出来将早上要炒的菜切好了。等到水烧开后,一边淘米,一边炒菜,抽空还进了房里给家里的小幺穿好了衣衫,抱着他出房把他安置在小灶后的小凳子上,才专心忙着自己的事儿。
菜炒得不多,一家十口人就五个菜。一个炒黄瓜,一盘炒茄子,还有一盘大蒜煎鸡蛋。剩下的就是放在锅边上蒸的,老太太自制的烂豆,和一碗晒干的咸菜。十口人吃五碗菜,的确是有些少,不过老人家精打细算,一再嘱咐她只能炒五个菜,她也只得听老人家了。
爹他老人家不管事,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娘拿主意。就连一日三餐吃些什么菜,李半夏都得像个小太监一样到她老人家那儿拿菜单,一切但听她老人家的主意……
“嫂子,可以吃饭了吗,我饿死了~~”小姑揉着肚子从自个儿房里走出来问。
“米刚下锅,还得等一会儿。”李半夏把一把柴塞进锅里,淡淡地回了一句。
“怎么这么慢啊,你起那么早干什么去了~~算了,我回房再睡一会儿,等饭好了再叫我。”刘银杏跺了跺脚,又嘚嘚嘚地跑回了房里。
只听床板一声响,她又躺了下去,不一会就没声音了。
李半夏朝她站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愣愣地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锅底下那簇翻搅的火苗——
米煮开了,李半夏从墙壁上拿下挂着的筲箕,将煮开的米饭舀上去,淋出米汤。然后又倒回锅里,用筷子拨匀,从碗柜里端出要蒸的菜放上去,盖上锅盖,把上一炉火。一炉火灭,这饭应该就差不多了。
饭不一会儿就香了,退去锅底烧着的柴棍子,留下几个火石子闷饭,自己则去挨个地喊大家起来吃饭。
“好好的鞋不穿着,就这样拖着该有多伤鞋底?自己不做鞋就不知道纳一双鞋底有多不容易,一点都不晓得当直。”老太太一出屋看见她脚上拖着的鞋,又开始了她的念叨。
李半夏也没吱声,默默地蹲下身将鞋拉上了。
“娘和你说话你好歹也应个声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是,娘,我知道了。”李半夏无奈,忙道。
看出她神色间有些厌烦,老太太不乐意了,又道:“娘知道你嫌娘啰嗦,老是说你。可你也不想想,要是你真的样样都做得很好,娘会说你吗?难道你以为娘是那种整天什么事也不干,就专门挑刺惹事的主儿?”
转而,老太太又苦口婆心地劝:“不要想着娘烦,娘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嫁给东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能再像成亲前两天那样再把自己当个新娘子。东山的活重,田里大多靠他一个人撑着,又拉拔着三个孩子,你这个做妻子的不能老想着自己累,也要多为他想想……”
“我知道了,娘。”李半夏低低应了一声,低眉顺眼的,态度也还算好。老人家又说了两句,见她老是那句“娘,我知道了”也没什么意思,便出去喊她那个大清早便睡不着到外面散步去的老伴回来吃饭了。
老人家走远,李半夏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早听说这古代的媳妇不好当,看来,还是有些个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