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婶子也愣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娘子对认亲是这般的态度,这要是把人赶走了,人家一生气不认了可怎么办?
不过,这富贵人家的事倒也古怪。
明明有亲娘,怎么倒是婶娘的管事妈妈来认亲接人?
她是知道罗姝娘的性子,很少说废话,姬家的事,全是她说了算。
姚婶子就上前去,“这位钱妈妈,来,我送您出去……”
钱妈妈的嘴角直抽抽,眼睛瞪得老大,心里快速地盘算着,终于露出了然的笑容。
“嗯,那好,我就不打扰了……”
微微弯了身子算是行礼,边走边跟姚婶子道,“这一趟路上还真是辛苦,可是要寻个城里最好的客栈住着……”
一边还伸着胳膊捶着肩背,做出不胜劳顿的模样来。
心中冷笑,这位二小姐,怕也是跟自己一样的想法,要给自己个下马威呢。
哼,谁怕谁?
就不信你不上门来求着我?
到了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仍未散去。
两个小丫头百无聊赖地互相说着闲话,又时不时地斜上几眼去瞪那些盯着她们看的闲人婆妈们。
“钱妈妈?”
见着钱妈妈一个人脸色不佳地走出来,两个小丫头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要做什么?”
还没接到人就要走么?
难道那里头的人,不是二小姐?
“我们走!”
钱妈妈没好气地瞪了二人一眼,一扭身子,大步地朝巷口走去。
只是这回却失了来时的气势,很有些匆匆忙忙,气急败坏的模样,还差点在一个小坑里绊倒。
“咦,怎么回事,这是没认亲么?”
“是认错人了吧?就是啊,哪有那般巧法?这一个买来的丫头就是那贵人小姐,又不是唱大戏咧!”
“哎,我看啊,是姬娘子说话得罪了那个什么管事妈妈,人家一生气,得,不认了!”
围观众们纷纷起劲地说着自己的猜测,只是姬家小院的院门一直紧闭。
倒是不一会,田嫂子带着田家两个闺女走出来。
大家又把田嫂子围着,七嘴八舌地细问究竟。
“唉,这我哪儿知道啊,在里头统共也没说几句话,诶诶,还得回去做饭呢,以后再聊啊……”
田嫂子赶紧找了借口脱了身。
姬家小院里恢复了日常。
姚婆子照旧去做饭。
小厮三壮去扫地,侍卫木大又翻墙而去,没办法,姬家院子实在是太小了,人一多就显得挤。
大丫二丫都走了,大妮儿便从炕上跳了下来,拉着罗姝娘的手,“娘,咱们去看看爹醒了没?”
前些天爹都在外面忙,所以很累,这几天在小书房补觉呢。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姬家儿郎,果然节烈深情,只可惜,朕的皇妹无福,竟然就这般去了……传朕旨意,将姬五公子封为容亲王正君,与朕之皇妹同葬思陵……至于,慕容凤么,哼,就也封为侧君,同葬思陵偏殿吧!”
御座之上,身着衮冕凤袍的三十许女子,剑眉星目,脸方直鼻,宝相威严,目光中既有沉痛又带着丝隐恨。
那御阶之下的中年女子,虽人到中年,却保养得宜,面容白嫰,身材微微发福,着蟒袍玉带,亦有上位者浑然天成的气势,此时听得御座上女子这番旨意,便三呼万岁,跪地替亲子谢恩,
“老臣多谢吾皇恩典,得与容亲王同葬,亦是吾儿之幸。”
这一幕瞧在眼里,不由得令人心中发哽。
什么幸运!什么恩典!
人家小两口殉情自尽,情比金坚,你们这些人,已是逼死了两人,却还要我死后也跟着搅和在他们中间作甚!
姬誉就要张唇大呼,然而无论他如何费力,那一幕幕中的众人都似无所觉,淡定地继续着本色演出。
扬出的纸钱如同飞雪漫天,满眼白衣似雪。
思陵虽是仓促间修建而成,却不掩巍峨庄严的皇家气象。
姬家众公子个个一身雪白,肃然站立在一众送葬队伍之中,如芝兰似玉树。
姬五的性命,为他们姬家儿郎的好名声再添一笔。
虽然是这样悲伤的场合,已有不少爱慕欣赏的眼光悄悄地落在他们的身上,大约回去不久,就能接收到来自各家高门贵女们的求亲示意。
这算什么?
本公子倒成了红郎?
姬家公子中的一个,身材清瘦,下巴尖尖,丹凤眼天生的微微上翘,吹弹可破的肌肤,和总是带笑的唇角,再配上那满身素服,简直像是白狐化人,浑身挡不住的媚惑风情。
才不过短短时辰,就已向七八位贵女都投去了勾魂摄魄的一瞥。引得那些贵女的目中再无他人,恨不得立时就能寻个借口凑上来。
他是姬五的异父弟弟六公子。
虽然父系并不重要,但姬夫人生完五公子时已是不打算再生,便给所有的夫侍都服下了药,然而还是有意外,一次外出不小心的艳遇,便又有了六公子。
所以只有六公子,能确定肯定地并非姬家夫郎们的孩子!
就算夫侍们自小受到的教导,要对家中的女儿和儿子一视同仁爱护抚育,然而对一个打破了家中平衡,越长越是一副勾魂相的儿子,都有些心中带刺。
他们各自偏爱的孩子们,也体会到父亲的心意,把六公子孤立起来。
这样的六公子,孤单可怜。
只有姬五公子,还对幼弟照拂一二。
姬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连连冷笑。
看看他的好弟弟,都做了些什么?
趁着夜间,偷偷潜入无人的姬五公子的居所,轻车熟路地在卧室的柜中,翻出几个玉瓶,里头的药丸是姬五每日都要用到的九转补心丹。
所以的药丸都被倒在了一个荷包里。
荷包的最终归宿是院落后的湖水。
“抱歉,五哥,我,我也不想的,我只是……”
只是想着你倒下了,那去相亲的就是我了。
“可是后来,我想过再把药换回来,可谁知道,已是迟了……”
谁知道,那亲王所爱,却是令有其人?
最后竟然双双而亡?
五哥不过是去拜个灵,就毒性发作咳血倒地……
“五哥,不管怎样,你也得到了亲王正君的名号……”
“你安息吧……”
本公子安息不了!
姬誉直想放声冷笑。
果然是来历不明之子,其心必异么?
原来,自己前生暴卒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么!
其实,如果姬五有足够的防备之心,一切原本皆有预兆。
常来他居所盘桓不去的幼弟,含笑艳羡地说着五哥未来婚事的无上尊贵时那眼里闪烁着的亮光。
从订下这门亲事起,他胸口处就开始的隐隐作痛。
一切都有预兆。
是他大意了!
姬誉直想狠捶自己的脑袋一顿,他一向自诩聪明,可还不是被人骗得团团转?
诶,那,那又是什么?
姬誉痛悔恼恨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影像却又飞转而过。
六弟身着大红喜服与一位高门贵女双双拜堂。
贵女与六弟执手漫步长廊之下,一个小侍在转角处偷偷张望,眼含怨恨。
贵女在书房写字,小侍蓝袖添香,送上补汤,贵女一把握住了小侍的手。
六弟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房门。
与小侍撕打在一处,却不小心波及了劝解的贵女。
倒地的贵女,脸色苍白,裙下殷红。
贵女之父怒气冲冲而来。
贵女卧床,六弟披发伏地跪在房门外,人来人往,指指点点。
小侍被打死,一卷草席裹了打后门拖了出去。
六弟被贵女之父赶出府外,嫁妆亦抬着送回姬家。
姬夫人一巴掌打在六弟面上,命人将六弟一头黑发落尽,送入庙中出家。
十年后,形如枯骨的僧人,在荒庙斗室中坐化圆寂。
数十年的恩怨情仇,尽数化为尘烟。
如果自己还活着,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身为旁观者的姬誉,心中悚然而惊。
“咦,爹爹醒了!”
小女童软糯甜甜的声音,好似一道甘泉,流入正自干渴焦虑的心间。
“嘘,你爹还在睡,莫吵……”
温和中蕴含着坚定强韧的语音,清清楚楚地,如同一缕阳光,破开重重的迷雾黑暗,直将在噩梦中沉沦的灵魂唤醒。
“可是爹的眉毛明明在动嘛……”
大妮儿伸着小手指着睡在小床上姬誉的眉头。
果然姬誉那紧皱着的眉,似乎变得舒展了起来。
接着便是眼睫轻颤,忽而张开了眼睛。
瞬间的迷蒙过后,年轻女子和小女娃那一大一小的两张笑脸,在眼中清晰了起来。
这才是他的现实世界!
姬誉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个会心的微笑。
六弟,你总是羡慕自己不曾拥有的。
可是你知道吗?
在这个造化多变的寰宇之中,还有很多神奇的世界。
在那里,会遇到你可以全心信赖依靠的人,和想要放在手心里疼宠的宝贝。
“来,擦擦汗吧,这样冷的天,怎么能睡得一头大汗?”
罗姝娘递过去一块帕子。
某个贴心的小女娃,也伸出小手来,试试姬誉额头的温度,还要自不量力地想要扶起她爹来。
姬誉坐起身来,响亮地在小女娃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方才做了个梦而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