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自家那位远亲老祖宗,姬誉没一会儿就后悔了。
因为罗姝娘很是感兴趣,对这位老祖宗的事几乎是刨根问底了。
‘什么叫远亲老祖宗啊?她是你们家的姑祖一辈么?‘
‘哦,是你们家的直系祖先有一位是她的儿子?那,那不应该叫远亲啊?应该是正经的祖宗啊?‘
‘是因为姓氏不同?那你家的老祖宗也再嫁过?‘
好奇怪啊,有这样牛气冲天的女子,怎么本朝的正史野史里居然没有记载?
姬誉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额滴冷汗,只道年代久远,自己也是知之不详。
为了防止罗姝娘再问,只好也坐到窗边,指着风景与她看,扯些旁的话盖过去。
幸好罗姝娘见他不欲多说,便也顺着他的意聊些别的,二人守着窗边,马车微微摇晃,窗外数步换景,倒也别有意味。
“哎呀,叶哥哥背错了,这一步得退回去!”
“没错!你看这上面不是写着‘从死来月香,不斩世上英’么?”
“不对,叶哥哥,这个不是这样念的!”
两个小朋友玩着玩着,就争起来了,还越争嗓门越大。
姬誉和罗姝娘都转了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两只玩飞行棋,叶明远掷到了一个六点,大妮儿掷到一个一点。
叶明远原来比大妮儿要落后四步,这下可以超过,自然乐不可支,赶紧的走了六点。
结果六点的位置上却是一个念诗咒的魔门,必须把六句诗百步间给全背下来,才能通过,不能通过的,就只原地停下,等待下回。
叶明远瞧了那六句诗,本来以他的过往水平是背不下来的,可这回为了不在大妮儿面前认输,居然超水平发挥,只数到了六十,他就全背齐了!
可大妮儿却说他背错了,这让叶明远好不气愤。
这也就是姬家人,若是在叶府里陪他玩的小丫头子,他早就指着鼻子大骂让滚出去了。
当然了,在叶府里的小丫头,也没有人敢说叶明远的错,就是叶明远指着月亮说是方的,怕那些一心讨好的小丫头还要说这月亮果然是有四个角。
“才没错,就是从死来月香,不斩世上英么,你看看这上头写得很清楚!”
叶明远抓着手里的六句诗册子,振振有词。
“从死来月香,不斩世上英?”
罗姝娘愣了下,这句诗没听过呀?虽然她不是书香才女,可在前世百无聊赖的时候,也看了不少诗书,就算不能博闻强记,也不能半点印象都没有啊。
何况姬誉弄的这套飞棋,是用来娱乐的,自然不会弄那些诘屈聱牙的东西啊。
姬誉也觉得纳闷,伸手接过小册子,“我来瞧瞧?”
这一瞧不要紧,差点闷笑出声。
这句分明是‘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啊……
罗姝娘也接了过来,一看之下就笑得合不拢嘴,“呵呵,明远你念错了,是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心里不由得嘀咕,这叶府台据县衙里的人说,也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怎么他家的孩子,连这些简单的字都只认得半边?
大妮儿也咯咯地笑了起来,用小指头刮自己的脸羞他,“叶哥哥你念了白字,是半边字先生。”
她还记得娘亲给讲过的半边字先生认白字的故事呢。
没想到这个小哥哥也是啊!
叶明远身子一僵,原本白皙的小脸刷地红了,一把丢了手上握着的棋子,就站起身来。
罗姝娘还当他一气之下要跳出车外,正要阻拦,却叫叶明远往旁边的长座位上一扑一滚,就倒在了座位上,面朝车壁,还拉过了条毯子蒙在头脸上,只露给大家伙一个屁股。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却听得叶明远呼吸间带着哽咽,哎,这娃是伤自尊了。
大妮儿有点不知所措地投入到罗姝娘的怀里,小声地叫了声,“娘?”
小哥哥生气了,而且躲在毯子里哭,是不是以后都不理大妮儿了呀?
罗姝娘揉了揉大妮儿的包包头,心里轻叹了一声。
相处这些天,叶明远这个孩子倒是本质还算不错,并没有太过娇纵,然而大约是在家中被刻意地放纵娇宠,为所欲为,想学就学,不想学也没人管,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大约这世上又会多一个被后娘养废的纨绔罢?
从本心来说,罗姝娘很想提撕点醒一下叶明远,不过,想到叶明远的家世,又有点踌躇。
谁知道那个叶府台是个什么样的人?
万一因此得罪死了叶夫人,自己一家人可还打算在省城长住呢?
看着小小少年面壁垂泪的样子,真是又好笑又同情,罗姝娘试着劝慰了几句,不过都如泥牛入海,全无作用。
姬誉拉着罗姝娘,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让这个小家伙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何尝不是件好事?
倒是大妮儿,瞪着叶明远看了半晌,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就趴到罗姝娘耳边轻轻低语了两句,罗姝眉稍微挑,唇角轻抿出一点笑意,倒是从善如流地从马车的格子里寻出自带的点心来。
大妮儿取了块白糖糕,放在自己绣了小云彩的手帕上,小心翼翼地趴过去,哄道,“叶小哥哥,别哭了,我请你吃白糖糕好不好?”
叶明远头也不抬,好半天才闷闷地道,“我不吃。我才没哭……”
“这个白糖糕是我娘自己做的,里头还放了羊奶和杏仁,味道可好啦,小哥哥你真的不要尝尝么,就剩下最后两块啦?”
“……”
“小哥哥不吃,那我和爹娘分着吃掉啦?”
大妮儿说着话,一边弯起眉眼看着爹娘,嘴角多出两个小笑涡。
“……给我留一点,我……等会再吃……”
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叶明远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擦了擦脸,眼见得那帕子上的点心已经放在了自己的旁边,清甜的香味传入鼻际,令叶明远的心情好了一些。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叶明远从面壁落泪到笑嘻嘻地又跟大妮儿玩起了别的游戏,大约只用了不到一柱香的工夫。
不过却是赌气般地,再不碰那飞行棋了。
罗姝娘能看到姬誉眼里那明晃晃的不赞同。
然后等到了中途打尖住驿站时,用过一顿不用操心的晚饭后,罗姝娘跟大妮儿说了几句话,就瞧见饭桌上已是没了姬誉跟叶明远两个。
拎着大妮儿去安排好的客房,在客房的拐角处的一个角落,罗姝娘瞧见姬誉正跟叶小少年在说着什么。
叶小少年一脸倔强不服,姬誉却是半蹲了身子,与叶小少年平视着,神情是少有的郑重与认真。
罗姝娘冲着大妮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她一道藏身在墙后,偷偷听二人的谈话。
可惜的是,这两人的声音都不太大,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你说的这些都没用,我是……,就是……的嫁妆够我几辈子花的。”
“那你怎么知道那些最后都能落到你的手里?”
“当然能了,我是嫡长子,家里的产业……”
姬誉低笑一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却听叶明远声音高了几分,“我不信,你胡说……”
“那些均属身外之物,虽然名义上是你的,但未必将来真会是你的,即使有一天真属的于你了,如果你没有能耐,也未必能守得住……”
罗姝娘瞧着姬誉伸出一只手,放在叶明远那垮下来的小肩膀上,既似教训又似鼓励。
“但是你学会的,记住过的,才是属于你自己的,不管到了哪儿,不管是谁,都不能夺走!叶明远,你好生想想,你是怎么从武安府到了这开阳城的?”
八岁男童霍然张大了眼睛,漆黑双瞳中似有光芒烁烁,仿佛灵智初开,醍醐灌顶,在一瞬间,小男童的神情发生了焕然变化!
罗姝娘瞧得暗自咋舌,看来这小家伙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嘛……
原本罗姝娘就想着要点醒一下叶明远,免得他仍这般地懵懵懂懂,傻不楞登地再回家去,那还不是小肥羊碰到了狼后娘,有去无回?
不过听了姬誉这番话,倒是说的比自己原先想的要强得多了。
罗姝娘伸手捂了想要出声的大妮儿的嘴,拎着自家闺女,绕着路进了客房。
“娘,方才爹是在训叶小哥哥么?”
大妮儿眨巴着眼发问,方才爹的脸板得好厉害啊,一点都没笑呢。
难怪叶小哥哥都快被训哭了呢。
罗姝娘把小丫头按到了桌前,给她拆头上的小包包,然后拿梳子一点点的梳顺。
“你爹呀,是跟小哥哥说些要紧的话,是为他好呢,小哥哥脸皮薄,一会儿他进来时,你不要提这件事好不好?”
小丫头乖乖地点点头,“好。”
小哥哥很怕羞咧,今天认错字被笑了就气哭了呢。
不一会儿,姬誉和叶明远也都进了房,自从在县令家里再遇歹人之后,叶明远就不肯一个人睡,但让县令家的婆子陪着他又不干,于是只好让他跟姬誉一个屋,罗姝娘带着大妮儿一个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