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敏定了亲后越发不能轻易出门了,只好三五不时的下了帖子请贞娘上门来玩,因为元敏的亲事,老夫人越发的视贞娘为贵人,每次来都必要赏些东西回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端午节时,贞娘特意提了一小篮粽子给元敏送了去。
“这么重,你还特特送来了?我瞧瞧,都什么馅的?”元敏拿了一只翠绿清香的粽子放在掌心惊奇道:“怎么这么小巧?你这三个也就合我们府上的一个吧?”
“这东西吃多了伤胃,不易消化,我想着你爱吃,每种都尝尝,怕就吃多了,不如裹的小巧些,看着好看,也不容易吃多。”贞娘拿了个闻闻,笑道:“这个是蜜枣的,这个是芸豆的,这个是黄米的,这个是火腿的,这个是咸蛋黄的”
元敏惊讶道:“咦?你怎么会裹南方的粽子?咱们北边不都是蜜枣的吗?这火腿和咸蛋黄的我以前吃过,说是南边人爱吃的,你也会?”
贞娘故意逗她:“我这可是为了你好,想着将来你嫁到林家去做媳妇,总是要适应这咸粽子才好,这会我先让你尝尝,到时候你就好适应了”
元敏反应过来,羞的满脸通红,伸手就过来咯吱贞娘,一边骂:“你个臭丫头,就知道你没好话,看我撕了你的嘴”
贞娘身子娇小灵活,回头就跑,俩个人一个追一个跑,还边跑边回头,冷不防撞上了个人,贞娘“哎呦”一声,被那人伸手一护,俩个人一下子都跌在了地上。
贞娘一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穿白色刻丝绣翠竹道袍,头戴逍遥巾,面如冠玉,眉如墨裁,一双杏眼如烟雨碧潭般幽深朦胧,唇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看上去让人有温暖和煦之感。
“哥哥?”元敏跑过来,扶起贞娘,笑道:“哥,你怎么来了?今儿不是上课吗?怎么回来了?”大约是听到了动静,门外守着的几个大丫鬟红蕊、杏仁、兰麝等也都忙忙的进来,一时间屋子里莺莺燕燕的热闹了起来。
红蕊扶起元宗,帮着打扫了几下,贞娘上前见过礼,元宗还礼笑道:“很久没见过贞妹妹了,今儿好巧!”
贞娘但笑不语。
元敏笑道:“贞娘是给我送粽子来的,偏你会赶,竟来的这么巧,少不得要便宜你几个尝尝!”一面说一面让两个人上炕坐着,吩咐兰麝剥几个粽子用碟子盛上来。
元宗自回了京城就整日忙于功课骑射,基本都在外院或自己的书房,很少到妹妹这里来,竟是一次也没见过贞娘,这是两人时隔三年的第一次见面。
对面的女孩似乎长大了也长高了,如同初春的杨柳,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枝条,初见了少女的轮廓,晶莹雪白的肌肤,迎着阳光泛着玉一般的莹润光泽,像春日里刚刚绽放花瓣的花苞,粉嫩粉嫩的。两道弯弯的柳眉,一双杏眼,睫毛很长,很密,衬着眼睛如雾似幻,朦朦胧胧,像一湖安静澄清的碧水,深不见底。
元宗怔了怔,记忆中那个小姑娘长大了,春日里,粉白的梨花丛中,镇静的看着他们,毫不犹豫的低下头去吸毒血,那个画面似乎一直存在他的记忆当中,然而时光荏苒,那个小女孩不知不觉,有了少女的轮廓,以后,她会如同花蕾绽放,极尽鲜妍,如同他见过的很多少女,定亲、嫁人、生子、老去、凋谢
忽然心底生出些不知名的感慨来,元宗无声的叹了口气。
粽子被剥好,切成了小丁,用甜白瓷彩绘的碟子盛了上来,元敏兴致勃勃的夹了一块,尝了尝:“嗯,好吃,这火腿很香,还放了些香菇呢,肥而不腻,味道醇厚,嗯好吃好吃。”
元宗也夹了一块尝了,点头笑道:“角黍包金,香蒲切玉,是处玳筵罗列。贞妹妹好手艺。”
贞娘的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端了茶碗饮茶,听了元宗的话,皓腕一顿,垂了眼帘,安静的微微一笑:“世子爷过奖了!”
元敏笑道:“你们俩做什么这么客气?哥哥可还记得贞娘第一次上咱们府上做的那几个菜,现在我想起来都觉得回味无穷,哎,贞娘,将来你定要和嫁到一个地方去才好,我三五不时的也能上你们家去蹭饭!”
一旁的乳娘欧氏嗔道:“你一个堂堂大小姐却说出这等蹭饭的话来,也不怕人家许小姐笑话?”
元敏不以为意,笑道:“贞娘和我好,才不会笑话我呢!”
贞娘掩着嘴但笑不语。
一时又有红蕊拿了张帖子进来回话,说是罗家二小姐罗秀玉下了帖子,请小姐明儿端午过府一聚。
元敏的脸刷的就下来了,一把就将那帖子扔到了一边,柳眉倒立,撅着嘴道:“我不去,你去回罗家的人,说我病了,起不来去不了!”
欧氏忙呸了两声:“小祖宗,好好的,咒自己做什么呢?你不乐意去也得去啊,听说这次请了咱们京城里所有富贵人家的小姐呢,那罗家如今是圣上的亲家了,他们家大小姐如今可是太子妃了,您就是在不乐意,好歹也要顾忌了太子妃的面子不是?”
元敏越发来气,恨恨的道:“太子妃怎么了?太子妃是她姐姐又不是她,每回都摆个高贵的不得了的谱给我们看,让人没得恶心,我宁可在家里闲着也不去!”
元宗悠然笑道:“庄子云,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妹妹不以富贵论知己,性情中人也!”
欧氏嗔道:“小姐这脾气本就爆炭儿似的,您不帮忙劝着点,还火上浇油,真是的”
贞娘看元敏这样,又事关两府的体面,自己没有说话的余地,忙指了个事,先告辞了。
一直跟着的暖语笑道:“这大小姐怎么就那么看不上罗家二小姐,上次我跟您来的时候也听到大小姐抱怨,说罗家小姐这样不好,那样不对的!”
贞娘安静的靠在绣了喜鹊登枝大红罗靠枕上,随着车轮子有节奏的颠簸懒洋洋的笑笑:“不过是敏姐姐直性子,受不得罗家小姐的傲慢罢了,都是出身富贵公卿家的小姐,都是家里如珠如宝似的娇惯着,受不得半点委屈,没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的唇角浮现一个略带讽刺的笑来,这样的事情,她原是司空见惯的,富家小姐见比家境,比首饰衣衫甚至比未婚夫婿的地位官职,像一群井底之蛙,比着夸耀自己的见识,落在高飞的大雁眼底,不过是无知愚蠢罢了。她已经懒得去理会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了:“对了,可嘱咐让我娘按时吃药了?”
“咱们临出门的时候嘱咐了好几遍呢,您放心吧,俏月心细,不敢忘的!”
“嗯,咱们一会路过隆福寺停一停,那卖的小豆糕和花生粘我娘和纯哥儿都爱吃,咱们买点回去。”
暖语清脆的应了一声。
回到家里,正赶上纯哥儿放了学,依偎在杜氏怀里瓮声瓮气的说着学堂里的事,逗的杜氏眉开眼笑。
贞娘看着这温暖的画面立刻觉得心里充满了安宁和幸福。
“姐,你回来了!”纯哥儿高兴的蹦蹦跳跳的过来,贞娘捏捏他的小鼻子,疼爱的笑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不是逃课了吧?”
“才没有呢,明儿是端午,学堂里放假,先生今儿让我们早些回家包粽子呢!”
“呦,纯哥儿还会包粽子呢,那姐姐可得好好尝尝!”贞娘故意逗他,纯哥儿涨红了脸,噘着小嘴道:“我,我现学,我学学就会了!”
杜氏笑道:“你这孩子逗他干嘛?他哪里会包粽子,会吃还差不多!”
贞娘将手里的两包点心放到炕桌上,笑道:“来,姐姐今儿买了你爱吃的小豆糕和花生粘,去洗洗手,来尝尝,娘,你吃药了没?”
“吃了,那俏月得了你的嘱咐,眼巴眼望的看着我吃药,连个碗底都看着让喝了!生怕剩下了!”杜氏嗔道:“我算看出来了,这俩丫头跟你是一伙的!”
贞娘笑嘻嘻的拿了两个花生递给杜氏:“娘,若不是您素来不爱吃药,每回都能躲就躲,哪里还要我们这样看着您啊?”
杜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这辈子,什么苦什么罪没受过?偏就怕吃药,原先家里穷,有病能挺就挺着,挺不住就熬碗姜糖水喝喝,盖上大被捂一身汗,自从上次病了,贞娘和许怀安就坚决要求她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要找大夫看病吃药。那药一碗一碗的,苦的人舌头发麻,她是在是打怵。
“今儿陈嫂做什么了?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摆饭?”
俏月一边帮着贞娘换了家常的苎麻小袄,一面回道:“今儿是奶奶亲自下的厨,做了绿豆稀饭和肉末烧饼,还有咱们糟的鱼,已经好了,奶奶尝了说刺都是酥的。”
贞娘伸伸舌头,笑道:“真的?你说的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娘,我最爱吃你做的肉末烧饼了,一咬一汪油,外酥里嫩,那肉丁都是用甜面酱腌好的,嗯,想想都馋!”
杜氏知道女儿这是故意逗自己开心,笑着吩咐摆饭,让俏月带着纯哥儿去洗手,拉了女儿上炕,说起许怀安晚上要回来:“你爹在国子监念书,我寻思着咱们原先在镇上年节都要有些人情来往的,如今怕是更要多些,就让陈嫂备了四十个各色粽子,还有两篮子鸡蛋,预备着,看看你爹明儿会国子监要不要拿些给老师同学什么的。”
贞娘笑道:“娘想的真是周到,我都给忘了!”
杜氏笑道:“你啊就知道安慰娘,你和陈嫂包了那么多各种各样的粽子还有许多南边口味的粽子,还不是预备了要给你爹的,你这小丫头,精的猴儿似的,也不知道像谁?”
贞娘就赖到她娘身上撒娇:“像您呗”
杜氏搂着女儿,摸着她顺滑乌亮的发丝,心里有些酸楚,这个孩子太过早慧懂事了些,家里的事情有一多半都是她想着的,就连山东庄子上的庄头和京城铺子里掌柜的报账,也都是贞娘利索的算一遍,交给许怀安或自己,让他们去跟掌柜的交涉,家里的收入支出也都是贞娘计算,年年都有不少盈余,日子过的富足安逸,许怀安有次感慨道:“这孩子可惜了,若使个男孩子,必可振兴门楣,兴旺家声!”
算来女儿已经十岁了,过个一二年就应该找婆家了,这么个精明孝顺、知书达理的女儿,不知谁家能得了去,自己和丈夫定要好好给女儿挑挑才是。
晚上许怀安回来,杜氏跟丈夫说起辅国公府的大小姐定了亲事,又说起贞娘也十岁了,过几年也该找婆家了,叹了口气道:“我原想着将贞娘许给石头的,那孩子厚道,又知根知底的,上面没有婆婆,我大哥那人是个心胸豁达的,进门就当家,咱们闺女定不会受气,谁知道”说着净落下泪来,许怀安见妻子伤心,忙劝慰一番,又道:“贞儿还小,十三四岁再说亲事也不迟,况且此刻边关不许贸易,把手森严,等过一两年圣上开恩,许就能出关找找大哥,我总觉得大哥那个人不会就这么轻易没了的,那么多年江湖都闯荡下来了,大哥是个福大命大的人,这会儿咱们最要紧是帮着把他的产业看好了,等他们爷俩回来有房有铺子有地,手里还能有钱,这样日子才好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