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裕殿里安静如许,光阴寥寥,珠帘半卷,乔钺躺在榻上午后小睡,容妆给他盖了薄毯,转身打算继续看书,而乔钺却扯住了她的手,容妆回眸问他,“怎么了?”
乔钺静了一会儿,盯着容妆的眼睛,淡漠道了一句,“你去昭汀宫瞧瞧。”
容妆微怔,旋即点了点头应下了,询问道:“你不去?”
乔钺闭上眼睛,没有做声,容妆不由笑了笑,“好,那我去。”
这样的差事,她自然乐意,乔钺要睡,便让他好好睡,昭汀宫,她去,夏兰懿,她会。
虽是午后,但到底秋冬的交替时节,总是冷的很,风寒透过轿帘渗进了丝丝缕缕,容妆拢拢绒羽披风,唤轿侧跟着的姚姑姑让抬轿子的宫人脚步快些。
甫入了夏兰懿寝阁里,就闻到了丝丝药味儿,容妆皱皱眉,过去给床上靠着的夏兰懿俯身行了礼,“贤妃娘娘大安。”
容妆抬眼,觑了一眼夏兰懿,此刻她着了一身素净的淡赭衫子,靠在床上的模样很是娴静婉然,娇颜也已消了病态,不再那般惨白,脸上有了些红润,大抵已经没事了。
夏兰懿动了动身子冲外些,瞅着容妆,莞尔回道:“坐吧。”
容妆寻了个床边的矮凳坐了下来,定睛看夏兰懿,眼里平静,“娘娘可好些了?”
夏兰懿回道:“冉大人说本宫已经无大碍了,只要静静养着,很快便能恢复了,谢谢你的关心。”
“那就好。”容妆点头,静默了一会儿,容妆唇角蔓延开一丝莫名的笑,盯着夏兰懿的眼睛,乍然问了一句:“娘娘觉得值得吗?”
夏兰懿细长黛眉不由一挑,反问道:“什么?”
药味儿萦绕在空气里,呼吸的气息都沾染了,让容妆的心里好不爽快,容妆眼神越发定了定,依然说:“我问娘娘,是否值得?”
夏兰懿颦眉,和容妆双双对视,半晌心领神会,却是幽幽笑了,“容妆啊,有你做我的对手,还真是我的荣幸,什么都瞒不过你那双眼睛。”
容妆敛眸笑的低沉,一字一句说的沉又脆,“娘娘大可不必把我当成对手,若是皇上对娘娘你有心,你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既然无心,便是争,也是争不来的,娘娘大可用心去领会。”
夏兰懿苦笑,眼里仿佛是一潭死水,沉寂里却带着空洞,“我听你的意思,你和皇上之间仿佛已经好到了无话不谈,无任何条件的信任对方?”
这声音里的末端陡然抬高了几分,容妆听完便笑了笑,“我只是替娘娘不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如此不爱惜,便是能换来什么,也是不该,何况,娘娘你换来了什么?”
夏兰懿正要开口,容妆又续了一句,“至于无话不谈与信任。”容妆点点头,笃定了神色望着夏兰懿,“我可以告诉娘娘,正如娘娘所说这样,我与皇上之间,早已不分彼此。”
夏兰懿的瞳色黯淡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神采,“既然你这么说,倒是让我很想试验试验你的话……是否真的如此……”
容妆有些不悦,冷了一分,“娘娘,这次的教训还不够?难道还不足以让你看清,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纵然再如何以伤自己为筹码,他依然不爱你,便是有,也不过是愧疚和同情,那又是你想要的吗?”
夏兰懿含着诡谲的笑垂下了头,“这些是非啊,我看的不比你逊一分,只是看的透了又能怎样,放不下呀,依然放不下,舍不了的,依然舍不了,人的七情六欲,岂是可以自己掌控的,若非如此,世间也便没那么多苦难了啊,其中千般心酸,也唯有自己一个人知晓……”
容妆看着夏兰懿的失落神色,眼里除了疏离竟也生了一分不忍,哂笑添了一句,“你所言这千般辛酸,却是只有自己知晓,那是因为,你从未想告诉过别人,那就莫怪别人不能帮衬你,路都是自己选的,你如此一意孤行,不惜伤害自己,注定了只能一个人走。”
寝阁里空旷,一股子药味充斥着,也是萧萧索索,夏兰懿神情淡漠,“前因已铸,后果,我自要承。”
容妆思忖了一瞬,起了身,对夏兰懿微微弯了身,“娘娘心思灵透,并非苏令芜白清嫱之流,也请娘娘别污了自身的清誉,有些东西不属于你的,强求亦是累,娘娘好好养着,皇上大抵午睡快醒了,我该回去了。”
夏兰懿斜眼扫了一眼,应了个‘嗯’。
容妆因为不再瞧她一眼,径直转身便出了阁,一路心不在焉,夏兰懿啊,天生的纯透如冰似雪,许多事皆看的开,性子又温和有礼,从不哗众取宠蓄意矫情,清澈如水,也是个妙人儿,偏偏栽在了情之一字上头,纵有玲珑心机亦是被蒙蔽了,看不清了。
许是情啊爱啊,看不见摸不着的,却是女人最大的劫啊……
谁不是如此,大抵谁都是如此。
一路乘着寒风回了宣裕殿,乔钺午睡初醒,容妆记得准,乔钺午睡大多都是很短的功夫,解了披风递给姚姑姑,亲自斟了茶递过去,乔钺把茶杯接过去,抬眸道:“回来了,她怎么样?”
“不用担心着,已经没有大碍了。”容妆靠在了一边儿,低了眸子。
乔钺目凝地面,半晌才点了头,复转了话题,“封铭成亲事宜,我交代内廷司协助拟定了。”
容妆一笑,“封铭可急得很,定不会多拖沓,大抵也就这几日。”
乔钺挑眉望容妆,“我这也算成全一桩好事。”
容妆想了想,“也许吧。”
傍晚的时候内廷司来报了成亲事宜,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六礼循序渐进,依次进行着。
而阿萦既然入了容家的身份,那便得从容府出嫁,容妆本不想折腾,但想来容府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也为了驱驱一直以来的消沉,所以和乔钺、阿萦商量之下,便定在了容府。
赶着要去布置妥当,容妆打算陪着阿萦提早离宫,但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迟疑,今日夏兰懿的一番话始终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也不曾散去,惹得心里烦躁的很,之余也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
若说阿萦成亲,在容妆心里也算是大事了,毕竟是嫁妹妹,许多事都想着亲力亲为了,一方面还惦记着给阿萦送个什么贺礼才好。
容妆打发容徵带人先回去布置了,自己打算等纳征礼过了再去。
这几日夏兰懿倒是安稳,不曾来宣裕殿请过乔钺,也不曾有任何事端,容妆倒觉得格外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她这么沉寂,莫非是在积攒着什么不成?
罢了,眼下重要的是阿萦和封铭的亲事,也无暇想其它的事了,且任由她去,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她什么。
亥时一刻,外头的夜幕漆黑一片,弦月华淡,有朦胧的薄雾散在夜穹上,在月色掩映下好似丝丝缕缕,蔓延了一片一片,略带了一丝悚然。
乔钺在宣宸殿忙完了,回到了宣裕殿里,彼时容妆正在偏殿里和奶娘一同哄了乔执入睡,才回了宣裕殿。
容妆见乔钺已坐在榻上,便展了笑容过去了,“累了吧,洗洗睡吧。”
乔钺点点头,沐浴过后双双躺下了,乔钺换了寝衣,还是那个绣了‘妆’字的,一直未变,只不过容妆见乔钺喜欢,后来在闲暇的时候又多做了几件,每一件绣字的地方也都不同,领口,袖口,衣摆,乔钺的天下,简直要被容妆霸占了,或者说,容妆就是乔钺的天下。
容妆目光从寝衣上的绣字上移开了,不由低缓笑了笑,也觉得安心和满足。
乔钺振臂抱紧了容妆,龙床的凉意终究敌不过两人之间的暖意,容妆把双腿伸进了乔钺身底下捂热,顺便把手搁在他胸膛上,整个人缩在了他怀里,乔钺的气息就在她的头顶,温柔喷洒在她的发丝里,没有比这更温暖安全的了,真的。
容妆低着声难得娇媚的唤了一句,“乔钺……”
“嗯?”乔钺身子动了动,把她搂的更紧了些。
容妆轻着声儿道:“明儿我就回容府陪阿萦,待事情了了再回来,至于我哥,他留在宫里也不是事儿,就不让他回来了。”
“都成,你定。”停了一会儿,一殿的静默,唯听得到更漏的细微声响,乔钺又添一句,“待我散朝之后也过去看看。”
“好。”
容妆喃喃道:“连阿萦都嫁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去,衿儿,羽铮,拂晓,许诣,贤太妃,还有后宫那些人,竟都走了这么多……”
“别想太多,阿萦还可以经常回来。”乔钺安慰着,他此刻的声音沉沉的,好听又稳重,容妆受用,“嗯。”
“睡吧,夜深了。”乔钺在容妆发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容妆在他怀里蜷缩着,夜深同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