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九岁的她来说,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有任何预兆。
那天,傍晚,血色的夕阳刚刚落下,天边,还有绚烂的霞光,母亲带着她,乳母抱着刚满四个月的妹妹,正在院子里散步,听到前院传来的打斗声,母亲立刻花容失色,飞快地带着她们躲到附近的一间屋子。
那是一间柴房,很多年不用的东西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看到一向娴静安详的母亲那么快的动作。
“雪儿,跟奶娘和妹妹好好呆在这儿,不要动。听着,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母亲的脸色惨白,语速很快。
“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从母亲的脸上,她也隐隐的知道,出大事了,不由得被恐惧包围,喊了一声。
“不许再喊。”母亲厉声说,充血的眼睛看着乳母,忽然,就对乳母跪了下来。
“夫人。”乳母的声音颤抖,眼泪滴落下来,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睡得正香的小婴儿。“夫人放心,奴婢就是拼了命,也一定保两位小姐周全。”
母亲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又走到乳母身边,依依不舍地亲了亲还在熟睡的妹妹,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听到门被“咔哒”一声锁上,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咔哒”一声,从此陷落万劫不复。
乳母轻轻地放下妹妹,适应了一下这屋内略显阴暗的光线。
“雪儿,过来。”乳母找到了一堆看起来破败不堪的木头,轻声叫她。“躲倒里面去,不要哭,不要发出声音,即使听到妹妹哭,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听到没有?”
她点点头,透过木头的缝隙,含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乳母将更多的木头,破旧的家具,堆积到她这边,直到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将房门踹开的声音,听到有人在到处乱翻乱踹,听到有人骂骂咧咧地说了句什么,然后,一切归于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也许并没有多久,但是,她却觉得时间已经太长。她的腿麻了,她的脚木了,她依然不敢动,黑暗、恐惧和孤单浓浓地包围着她,她的眼泪一直在无声地流着,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真希望自己可以一睡不醒。
“雪儿,雪儿。”那声音像一缕光芒,照亮了这满世界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听到那声音越来越近,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声音沙哑。“凡哥哥,凡哥哥。”
“雪儿。”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倾听她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凡哥哥。”她终于大声地叫了出来,她终于敢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那张脸,那双眼睛。她的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面的恐惧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雪儿。”他拉着她的手,想让她站起来,却发现,她的腿似乎不能动了,他弯腰抱起她。“雪儿,对不起,凡哥哥来晚了。”
他的眼泪滴落到她脸上,咸咸的。
“凡哥哥,你放我下来,我能动。”她说。
“好。”他抱着她走出门外,依言将她放下来。今晚的月光真白,像极了母亲临别前的脸,她咬了咬嘴唇,拼命用力,终于让自己站了起来。
血,到处都是血。
尸体,满院子的尸体。
“雪儿。”他心疼地叫着,一只大手蒙在她的眼睛上面。
她伸出手,轻轻地拿下那温暖的大手。她踉踉跄跄地走着,经常会被绊倒,那些将她绊倒的再也不会呼吸的人们,都是她曾经熟悉的家人,管家张伯伯,小月姐姐,佩儿,小红……她没有眼泪,也顾不上害怕,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她的爹,和她的娘。
他默默地跟着她,看着那小小的,被悲痛侵蚀的,却倔强的身影,心如刀割。
“凡儿,雪儿。”他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沉重,沉痛。“雪儿,别找了。林伯伯带你去见你的爹娘。”
祝家的大厅里,并排躺着一对男女,她怔怔地看着他们,脸色雪白。
“雪儿,你哭啊,哭出来啊!”他心疼地看着她面无血色的小小的脸,她紧咬着嘴唇,却没有一滴眼泪。“雪儿。”
她看了他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身跑了出去。
他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又跑回那间藏身的柴房,像疯了一样到处乱翻。
“小雨,小雨。”她的眼泪终于又落了下来,一边哭着,一边声音嘶哑地喊叫。“小雨,奶娘,你们在哪儿啊?”
他伸手抱住她。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在他怀里挣扎,乱踢乱打乱叫。
“雪儿,伯父给你找。”
父亲收到祝家叔叔的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幽州,可是,一切还是晚了。他看着父亲,和几位叔叔伯伯的身影,在柴房里仔细地找着,低头看看她。
“雪儿,我带你出去。”他说。
“不。”她倔强地开口。“我要看见小雨和奶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雪儿。”他发现她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林大哥,找到了。”有人在叫他的父亲。
她一下子从他怀里冲出来,向着声音狂奔。
几捆柴草后面,乳母背对着她,半跪在地上,背上有好几处伤口,血沿着她背流淌了一地,她一动不动的身影像一个石像,让在场的人都落下了眼泪。因为,所有赶过来的人都看到,她怀中紧紧地抱着那个瞪着一对圆圆的眼睛,望着这个她还不了解的人世间的婴儿。那个孩子的小嘴,正在她半敞开的怀里,甜甜地吸允着她的乳汁。
“小雨,奶娘……”她眼前一黑,晕倒在泪流满面的,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