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
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让江衍心里不知不觉地舒坦了些,嗤笑了一声,就看到气喘吁吁的沈溪正立在卧室门口,身上还带着雨水清新的气息,脚下踩着的是走廊里流泻出来的暖色的灯光。
她浑身笼在暖暖的灯光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得老大,气呼呼地说道:“把卷子还给我!”
江衍却朝她招了招手,说:“过来。”
沈溪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江衍拿出一本空白的稿纸,指着数学卷子说:“从第一道题开始做起。”
沈溪睁着眼,江衍都多久不肯教她做题啦,这又是怎么回事?
江衍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说:“家访和做卷子,你选一个。”
沈溪只好坐了下来,弱弱地问了一声:“老师要求的?”
江衍故作不耐地点了点头:“马上就要中考了。”
沈溪叹了口气,外国语中学是有让同学来“家访”的习惯的,其实就是老师忙不过来,让好学生去通报下成绩和近日状况。
和学霸做邻居的缺点就是,来沈溪家“家访”的永远都是江衍,江衍还不太给她留面子,常常和她妈妈说话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姨,班上五十五个人,沈溪这回排五十四名,有一个同学生病了……”
沈溪有些垂头丧气,其实初三以后她的成绩还是比较稳定的,江衍已经很少来“家访”,这回……估计是月考掉的太夸张了,而且鉴于她和江衍还在“冷战”,实在不能指望江衍会夸她,只好趴在江衍的书桌上老老实实地开始做题。
第一题是解一元二次方程,倒是不难,沈溪很快就做了出来,不敢看江衍,赶紧接着往下做。但江衍低醇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这不是会吗?以后考试别胡思乱想,认真做题。”
沈溪受宠若惊,天了,小江居然夸奖她了,还是因为她做出了一道送分题。以前,她就是做出最后一道大题,也常常被江衍说一句太慢啊。
沈溪扭头,就正对上江衍的眼睛,眸色漆黑,却是清明,唇角似笑非笑。
江衍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子里带着意外不明的笑,却微压了下唇角:“做题……”
沈溪缩了缩脑袋,诚惶诚恐地开始接着做题,但第四道题就卡住了,江衍站在她身后,右手探过她的身子,在稿纸上画了一条抛物线,说:“这是x2的抛物线,y=3x-1的抛物线是这条,你要画出来,才能知道交点是几个。更快的方法是……”
男孩子的声音很好听,沉穆,清朗。他俯着身子,解题时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她的手肘,一呼一吸又都落在了她的耳边,带着被江城雨水浸润过的清凉感。
沈溪的心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回头又看了江衍一眼,他的神色很认真,还在跟她讲解题目,不自觉地,耳根便红了。
“怎么了?”注意到沈溪一个人坐那扭来扭去,江衍垂头问道。
“没……没什么……”沈溪吸了吸鼻子,开始有样学样地画那两条抛物线,但手却微微有些抖。
这是彼此很熟悉的画面,却许久没有经历过了。
“小江,你不讨厌我了吗?”沈溪有些心虚地问道。
“沈溪,你考我们学校吧。”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听来显得格外地清晰,又格外地温柔。
沈溪轻轻点了点头,答:“好。”还是小江最好了,她还是想和小江在一起。
当然,第二天沈溪就发现小江其实没那么“好”,因为老师完全没有让江衍来“家访”,看着自己在江衍家写到十二点的草稿本,沈溪就很“愤怒”。
回头看,江衍正用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笑,暖风拂过,窗帘微微飘起,少年的容貌比起漫画男主角丝毫不差。
沈溪握拳,心想,哼,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而后沈溪就度过了恶魔般的一段时间——天天到江衍家里报道做数学,她一偷懒,江衍就拿着那张36分的卷子在她面前晃啊晃。
沈溪想把卷子拿回来,屡试屡败。这两个月里,沈溪有两样东西突飞猛进,一个是数学成绩,一个是体重。
江衍家新来的阿姨,手艺很好。江家的夜宵成功地把沈溪的脸吃得圆了一圈又一圈,而江衍除了长高,依旧瘦得很精悍。
江衍和沈溪又恢复了一起上学、放学的习惯,原因是江城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外国语中学高中部发生了一起两个中学生放学骑车回家一起被绑架的案子,其中一个学生听班上的女生说就是那个很帅的陈姓学长。
一个经济发达的省会城市,一个全市最好的学校,发生这样的恶劣事件,让所有家长都胆战心惊,开始接送自己的孩子上下学。
沈学坚和江长淮商量了一下,干脆就让两家的司机轮流接送两个孩子一起上下学,也省去两辆车的麻烦。
于是,每天,沈溪和江衍都坐在车子的后排,沈溪抱着书包打瞌睡,江衍看窗外不停变换的景色,各发各的呆。
停车时,常常都是江衍戳一下沈溪的腮帮,沈溪才醒过来,傻兮兮地擦了擦口水,跟着江衍下车。
班上的传言自然又流传了开来,沈溪好几次,都看到林珊和几个女孩子在说话,看到她,一群人的声音很快就压了下来,而后一哄而散。
沈溪问过好几次江衍,那天他究竟和林珊说了什么,江衍都不肯说,至于林珊……已经完全不和沈溪说话了,和林珊交好的一大帮女孩子,也不同沈溪说话。
沈溪又陷入了青春期的苦恼,在一次做题发呆时,江衍终于忍不住用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吐出了两个字:“活该。”
“活该什么?”
江衍说:“你识人不清,活该。”
“我怎么就识人不清了?”沈溪撅着嘴问。
江衍想了想,忍不住问:“朋友什么的,又那么重要吗?”
“重要啊。大人不也常说,出门靠朋友吗?”
“那……朋友,有我重要吗?”江衍的性格问这样的问题,着实有些别扭,于是不自然地咳嗽了好几声。
沈溪不解地答道:“小江,你也是我的朋友啊!”
所以,到头来只是朋友啊……
江衍漆黑的眸光凝视了沈溪半晌,才将视线移动到她的卷子上,重重地接连画了几个大叉:“全错了。”
沈溪用手护住卷子,说:“错了别用红笔画嘛,我明天还要交呢。”
江衍不但没收笔,还在卷子上画了一只红色的猪。
错了,全错了,沈溪怎么就是不懂呢。
沈溪原本就有些心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江衍。”
江衍停笔,默然不语。沈溪合上卷子,哀哀地道:“江衍,你这人怎么老欺负我呢。”
是啊,他为什么老欺负沈溪呢。江衍自己也答不上来,只觉得气闷,愤然拂袖而去。
两个人吵架以后,再坐同一辆车,就很是尴尬了。
沈溪没吃早饭,在车上刚咬了两口包子。
江衍就冷冷瞥了她一眼:“别在车上吃东西。”
江衍在车上看书,沈溪就将mp3的音乐开得很大声。
沈溪不想去江衍家补课了,可是江衍来她家“家访”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每次都把她抓在书桌前做数学题,比老师还严厉。
最崩溃的是司机老王,因为放学的时候,两个小祖宗,明明说好一起走的,突然就一个要去漫画书店,一个要去跆拳道馆分道扬镳了,先送谁谁都冷着一张脸。
好在这场战争没持续多久,那个绑架犯据说是被抓到了,是固定目标不是随机目标,家长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六月底,中考结束,学校举行了毕业典礼。
大家互相写同学录,这个时候大家只要关系不是太差,多少都会写上一句“祝你前程似海,一帆风顺”,全班只有江衍和林珊没填沈溪的同学录。
沈溪磨蹭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去找林珊,试图解开当初的误会。
林珊却朝她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
沈溪愣愣答道:“我没怎么想也没做什么啊。”
林珊许是觉得沈溪是铁定考不上外国语中学,大家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冷哼了一声,把话说了开来:“敢做别不敢当啊。你就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江衍吧……”
“我……”沈溪咬了咬唇,她原以为“我没有”那三个字可以轻快地说出口,但那一瞬间,却如鲠在喉。
所以,她喜欢江衍吗?沈溪一时间便愣住了,深夜里那些酸酸涨涨的莫名其妙的心情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林珊看她脸上红红白白,轻蔑地笑了一声,扭头就走。她想,冲沈溪那副蠢样,她才不会告诉沈溪江衍那天同她说了什么。
“喜欢”两个字,就这么浮现在了沈溪的脑海里。她还记得在开学的第一天,她就问了妈妈“喜欢”的意思,三年过去,好像总算体会到了一点其中的心情。
沈溪找到江衍时,他正一个人坐在校园的休闲长椅上看书,夕阳渐渐落下,橘红的金光映在少年的脸上,为他清冷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怎么?”看到沈溪像一只小鸟儿般蹿来,江衍合上书,问道,声音冷冷的。
“那个……”沈溪的脑子里乱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找江衍说什么,说“我好像发现自己喜欢你了?”还是问“你喜欢我吗?”
临了,沈溪捏了那本方才已经被她自己掐得皱巴巴的同学录,递了过去:“签,签一下嘛。”
“不签。”看小姑娘有点委屈的样子,江衍补充了一句,“反正要读同一个学校,签什么签。”
沈溪一脸悻悻的样子,江衍垂头看书。
讨了个没趣,沈溪悻悻而归。
两天后的半夜,沈溪给江衍打了个电话:“小江,你是因为读同一个学校才不签我的同学录,不是因为特别讨厌我吧?”
“……沈溪,你反射弧可真够长的啊。”江衍的声音凉凉的,还带着点夜里的喑哑,但却带着几分不可察觉的笑意。
“小江……我好像……”沈溪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好像什么?”
“好像嘛那个……嗯……嘟嘟嘟嘟嘟。”
电话忙音。江衍皱了皱眉,拉开窗帘,果真,对面的灯还亮着,沈溪穿了一件粉色的小睡裙,跟猴子似的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一会儿趴在桌上捧着脸,一会儿跳回床上滚来滚去。
江衍揉了揉眉,就这么躲在窗帘后,看沈溪自己折腾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轻声念了一句:“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