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开许仲霖的路虎送苏婉儿先去了宁园。彼时,苏婉儿妈妈和许仲霖的老妈以及刚刚回国的许灵秀在厅里打锦城麻将,三人血战到底。
大约是陈俊在带她来之前,就向董小葵说了大体情况,所以,她在门口迎接苏婉儿。车子一停下来,她就拉起她的手,说:“好久没跟你说话了,我们去楼上说话。”
苏婉儿点点头,强扯出笑容,任由董小葵拉着往屋里走。经过厅里,她只是简单向苏婉儿介绍了一下正在麻将桌上厮杀的三个女人,苏婉儿与她们打招呼。董小葵却是呵呵笑,说:“我跟敏华上楼去,你们继续厮杀。”
她用的是锦城话,打麻将的三位也说锦城话,催促她速度了,不要怠慢了客人。
那三个女人,一个是董小葵的妈妈,一个是许仲霖的妈妈,一个是许仲霖的妹妹,这样其乐融融,实在是让人羡慕。
她默默地羡慕,跟着董小葵转过楼梯往楼上走。大约今天太耗费精神,秦喜玲之死太让人难过无力,她只觉得每一步都虚浮得很,仿若下一刻就会倒下去托体同山阿。
好不容易到了三楼,日光已剩下最后一抹不死心的暗红,天色渐渐暗了。董小葵开了壁灯,将在沙发上睡觉的猴子抱到一边,说:“如果不想回去,就在这里住几天。”
“没事。我是来蹭饭的。”苏婉儿靠在沙发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全然流走,如同指缝间的沙。
“你今天的事,陈俊已经原原本本告诉我了。敏华,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想你一定有你自己的主见。所以,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我们是朋友。虽然相交不多,但你,可可、我…我们三个算是一见如故。你若实在不想面对,就在这里住几天。”董小葵低声说,那只叫猴子的白猫在一旁喵呜一声,像是不满陌生人的到来打扰它的休息。
苏婉儿摇摇头…说:“我只是到你这里来透一口气,跟你说说话就好了。那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就连玲子去了,我起先也做了这个打算了的,毕竟形势逼人。”
苏婉儿说到玲子,想要哭,却知道不能在别人家里流泪,于是强忍着…看住窗外茫茫的夜色,心很空洞,空洞到了极致反而很宁静。她这一刻,想不起秦喜玲,也想不起叶瑾之。什么都不想,只是这样存在着。
“能在预料中,就说明在掌控中。或许有些微的是先前最坏的打算发生了。但是,敏华…你要始终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要被旁人扰乱脚步。”董小葵缓缓地说。
“嗯。”苏婉儿点头,径直靠在沙发上,却是不知道说什么。董小葵却是极其善解人意…说:“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弄杯茶提提神。一会儿,给你做西北菜吃。”
“谢谢。”苏婉儿强打起精神。
“放心吧,这里,没别人会来。”董小葵笑了笑,转身而去。
周遭很安静,只有那只白猫的呼吸声在周围呼呼作响。苏婉儿看看它,睡得那样惬意悠闲,仿若世间花开花落在它眼里不过也就是花开花落,没有任何情绪。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做一只这样的猫或者真的比人幸福很多。
真是好累…比大一时参加Z大马拉松两小时还累。
从出生到现在,苏婉儿就没感觉这样累过。妈妈的死,她很难过,但是,年少的她却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爸爸常常偷偷抹泪…她也隐约听医生说拖一天算一天,所以,妈妈去世,她很难过,却不至于这样累。哥哥潜逃,与爸爸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却早已习惯,也不至于这样累。
这一次到底怎了,这样累,累得几乎想躺下就不再起来。苏婉儿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那只白猫发呆。白猫睡颜安详,偶尔会啧啧嘴,翻个身。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白猫的身形隐隐约约的。就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中,电话忽然响起,吓了苏婉儿一跳。
她下意识以为是叶瑾之,却骤然分辨铃声应该是陌生人来电。于是,整个人本能地警觉起来,从手袋里拿出电话,屏幕亮着,是一个陌生的京城座机号码。
苏婉丿儿接起来,警觉地“喂”了一声,问:“你好,请问找哪位?”
“敏华?”对方喊她的名字,语气焦急。
苏婉儿反应有些迟钝,愣了几秒才问:“李峻宁?”
“嗯。是我,你,到家了么?”李峻宁问,语气平缓了一些。
“在朋友家吃饭。怎么了?”苏婉儿问,这才隐约想起之前答应过回家要给李峻宁打电话的。因为秦喜玲之死,她全然忘记了。
“哦,没有什么。我怕你有什么事。我想,这时候,应该是到家了。”李峻宁说,语气有些不自在。
苏婉儿这才听出他是在记挂自己,心里一暖,这不过是泛泛之交,萍水相逢,在这样的关头,他记挂的不是他的青梅竹马,而是她这个泛泛之交的安危。
“谢谢。我没事,我也正想着回到家给你电话的。如今,还在别人家,所以——”她说了谎话,但不得不如此,不让对方尴尬,保护对方的心,这是必须的。
“嗯,那你好好吃饭。记得空了多想想我们的合作,还有青瓷的事。我觉得青瓷很美那样细腻的纹路,不招摇的色彩,淡淡的青色,造型各异那种含蓄的东方之美,敏华,我想起来都心动。”李峻宁说。
苏婉儿想到青瓷,便想起父兄眼里的神采,以及为梦想努力时的干劲,像是恢复了一点力气,便是对李峻宁说:“我也很喜欢。
小时候,家里有一只碗,是我爸爸的第一件作品。荷叶边的造型,碗底的两尾鱼也是我爸爸亲自绘的,我就最喜欢用那碗吃饭,喝水。总是觉得美得没话说。”
“嗯,是的。所以别的什么都不要想。我这次布景对青瓷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哦。”李峻宁呵呵笑,那笑声让苏婉儿想到日光下明净的山野,干净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一定全力以赴。”苏婉儿回答,觉得自己似乎是冻僵的人渐渐有了暖意与知觉。
“那我等你好消息。”李峻宁依旧笑然后又说在别人家,不好多说,便以此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那只叫猴子的白猫翻了个身,哐当就掉地上去了,然后它熟练地一跃而起,跳到窗台上去坐着看外面的风景,无比自在。
苏婉儿却像是渐渐缓过起暴,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才敢给大哥打电话询问秦喜玲的事。大哥接了电话,苏婉儿直截了当,大哥沉默片刻,语气瞬间抽噎,说是秦喜玲开的奔驰跑车不知道怎么的,后面有大卡车,挡了一下然后又有一辆路虎超快,秦喜玲的车躲避不及,就撞到了路虎,当场那车就变形。苏大伟他们去博物馆,正好看到车祸,去瞧了瞧。救护车来时,苏大伟发现了那满脸是血的人是秦喜玲。
“你确定是玲子?”苏婉儿打断他的话,因为大哥说当时,秦喜玲满脸是血,她便抱了一丝的希望。
“是的很确定,她胳膊上的印记,我们还取笑过她,还有她锁骨上的黑痣,再说,我怎么可能认错她。我怎么可能——”大哥到后来已经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浓重的伤感。
苏婉儿知道大哥对秦喜玲的心思,当时年少,他们彼此没说,但明晃晃的感情,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后来如何?”苏婉儿问,觉得自己残忍,但不得不问。
“后来——”大哥说,然后顿了许久才讲起来。那一天,确认出事的是秦喜玲,苏大伟就求了徐尚林以秦喜玲亲人的身份去了医院。秦喜玲被送进抢救室,二十分钟后停止了呼吸,一小时后的各种抢救后,确认已经脑死亡,被送入太平间。而苏大伟则一直守在医院,直到办理后事,送去火化,下葬。
如果是大哥确认的,那玲子约莫真的死了。苏婉儿最后一丝希望都灭了,然而还是不死心,问:“她脸伤了,火化的时候怎么办?她可是最爱漂亮的。”
“尚林哥找人给她缝合伤口,又化了妆的,我们怕你伤心,没敢告诉你。可是,我忍不住,忍不住,去见你那天,我看到你,就想到玲子,我就忍不住。”大哥激动起来。苏婉儿不敢再问下去。他却继续在讲:“我都不敢去看她的模样。她那样爱漂亮的。那张脸毁成那样。血肉模糊的。”
苏婉儿只觉得浑身发颤,不敢再听下去。如果是大哥都确认了,便是真的不再了。苏婉儿哀伤了片刻,又询问秦喜玲的家人有没有来,葬在何处。
苏大伟这才说起秦喜玲的爸爸调往西北了。而她的妈妈在去年十月去世,至于秦喜玲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只来了一个小姨和二叔,象征性地完成了葬礼,葬在京城郊外的一所公墓里。
“她妈妈去世,她居然没有告诉我。”苏婉儿喃喃地说,细细想这几年的交往,虽然只是信件,但总是知道彼此的足迹,偶尔会提到她的爸妈。因为她不跟爸妈住在一起。早年似乎听说她的爸妈是军队科研,后来,又从商,再后来又听说她爸爸调走了什么的。她不喜欢说,苏婉儿也不问。
后来跟苏大伟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只是知道是彼此都不好受,便挂了电话,连李峻宁合作的事宜都忘记说了。
呼吸吐纳之间都是疼痛,最后一丝的残存希望都没有了。她坐了片刻,想起那一晚高烧,秦喜玲说:“小乔,你要好好幸福。”
玲子,我会好好幸福的。苏婉儿闭上眼,眼泪忍不住涌出,她不断用手去擦。因为不能在别人家里流泪,爸爸说过那会给人带来霉运。
董小葵来请她去吃晚饭时,她已经很平静了。饭厅里,灯光柔和,加上她,一共五个女人,董小葵的妈妈和许仲霖的妈妈十分文雅慈祥。许灵秀则古灵精怪,一听说她是叶瑾之的老婆,眨巴眼睛,感叹:“叶老四终于有人要了。”
“鬼丫头,你这说的什么话,也不怕敏华生气。”董小葵敲她一下。
许灵秀摸一把董小葵的肚子,做委屈状,说:“贝贝,你看你妈妈欺负我。”
苏婉儿讶然,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说恭喜。董小葵笑笑,嘴角有浅浅的酒窝和满满的幸福。她恍然觉得鼻子泛酸,曾经何时,她也憧憬过这样的简单生活,这样的简单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