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烦起鱼肚白,大丫是跟隔壁家的王大嫂赶夜路回来的。这次办酒席的东家大方,知道大丫家有几个妹妹,把家里多的大馒头给她包了几个,大丫本来不好意思要,奈何东家看她老实,更喜欢了,非要她带回来,就说是给妹妹吃的,她这才带回来。
娘还没醒,三个姑娘并排坐在小板凳上,就着馒头一边啃,一边有说有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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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走了这几天,婶婶孙氏得扛着家里的家务,每天都会贼眉鼠眼站在外面往里瞧,想看看大丫回来了没,大丫手艺好,整个李家村哪有人不知道的。
三姐妹挤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声音压的很低,万一把二婶吵醒了,又得惹出不少麻烦来。
李有胜在家的时候,把三个丫头当宝贝似的养,三个人都生的白白净净,别说在李家村,便是去了河里乡也是一等一的俏妹子。自从爹爹不在家,大丫这个平日里不大出门的大姑娘都开始寻起了活计,前两天便是偷偷跟着隔壁的王大嫂出去做散工。
十里八乡的做酒席,都是要请人的,洗碗择菜的活都是族上的妇女们帮忙,可遇到族上妇女们忙的时候,也要请人搭把手,王大嫂脑子活有门路,趁着家里不忙的时候出去做帮厨,一天也能挣十多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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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爹在家的时候何尝把十多文看在眼里,四喜看着大丫渐渐粗糙的手,馒头梗在喉里下不去,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大丫在三姐妹里面是最出挑的,过这两年就要嫁人,她一向胆小懦弱,又是这般如花似的年纪,出去若是遇到个歹人,她怎么对付的过来?
三丫把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往嘴里填,紧实的大馒头可有嚼劲了,她舍不得吃掉一个,就跟四喜分了一个。大丫舍不得吃,又怕四喜难受,就在四喜那一半上面揪下来一小块,只说这几日东家办酒她也吃腻了,不饿。
“姐,你走了以后婶儿时不时来院子里面瞧呢。”三丫没心没肺啃着馒头,腮帮子塞的鼓啷啷的活像一只小仓鼠。
两家人的家务和地里的事情,本来在分家以后是分开了的,奈何奶奶秦氏去二叔家吃饭,二叔家也就顺理成章的征用大丫去他们家干活,美其名曰是“服侍”奶奶,鬼都知道今年才五十来岁,保养的极好的奶奶需不需要人服侍。
奶奶秦氏也是相当配合,指使大丫在二叔家干活毫不手软。
四喜看了妹妹一眼,说道:“好好吃东西,就你话多。”
三丫不说话了,两个腮帮子塞得更鼓,很快把半个馒头啃光。
四喜把手里剩下的馒头塞到妹妹手里:“多吃点,看你这个子。”
手空了出来,顺便又在三丫头上揉了揉。
三丫最不喜欢姐姐揉自己,姐姐也是这样揉家里的小白的,当然小白是一只狗,她可是个大姑娘呀。
“二姐!都跟你说了——”
“今天我的手可没揉过小白,干干净净的。”
四喜狡黠的辩白。
三丫水汪汪的眼睛像小奶狗一样,老可爱了,特别是每次带着怨念叫二姐的时候。
“好了好了,别闹,等会儿把婶子闹起来了,叫你们都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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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正说着,婶婶孙氏也起床了,孙氏一面绞着帕子洗脸,一面止不住的看着手上金晃晃的大金戒子,这玩意儿稀罕,她也是磨了李有才很久才舍得给她买的,所以这几日孙氏不管干啥,都忍不住会晃一晃手指。
小院分为东间、西间、南间,朝南的那一面原来是婆婆秦氏和公公住的,婆婆疼大孙子,于是空了一间出来给栓子和毛蛋住,孙氏洗完脸收拾完了,开始跟李有才商量这阵子她想了很久的“正事”。
“他爹,去县城买房子的事情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孙氏起了这样一个头,李有才开始头大,这个事情反反复复说了多少次,他哪有闲下的银子去办,孙氏见李有才歪在炕上抽着水烟袋的样子就火大,继续发难:“你不为我们想想也得为孩子们想想,如今毛蛋大了,村里的私塾也学不了什么东西,若办去县城住,还可以做点小本买卖寻点营生,你种地也种不了,散工你也做不来,你叫我们娘儿几个以后怎么活”
孙氏不高,身上也没几两肉,大长脸,吊眉三角眼,原本生三孩子之前还能看,如今看着颧骨上面的倒三角,越发的刻薄相了。
孙氏自小眼高手低,嫁过来之前听说李家殷实,却不想殷实的家业都是老大挣回来的,跟这李有才没半毛钱关系,虽然这些年日子还算过得去,老大也能拉扯些,可她心里越来越不安分了,总听说同村的小姐妹谁谁谁在县里做了老爷的小妾,身边都有丫鬟伺候呢。
她就不服这命,她也要孙家屯的人以后说到她都称赞她是能干的、命好的、有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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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羡慕别人的哈喇子流了一地,转脸看着李有才这副懒洋洋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命苦,怎么摊上这样一号子男人。孙氏说完,李有才这才缓缓的说道:“咱庄上那么多人世世代代就在庄上住,谁没事倒腾去县里了,就毛蛋?私塾先生夸了几句你就以为他能考秀才了?再者就算考上秀才又能怎样?那老先生也是个秀才,一辈子住在乡下教教书,也没看长出来什么大本事。”
孙氏见到李有才这副鬼样子就来气,同是一个娘肚子里面爬出来的,他大哥怎么就那么勤快,那么能折腾事呢,她不服这个命,决定还是要逼一逼男人,老大那边不可能就那么些油水。
“李有才,我跟你说的话你听清楚没,去年我们去看过同样大的院子,今年足足贵了十两银,本来七十两的院子,如今要八十两………”
整天念叨的都是这些事,闹的李有才脑壳疼,他磕了磕烟枪,白了孙氏一眼:“栓子要娶媳妇,雪娟要嫁人,毛蛋要读书,行行都是大钱,我见你也没比别人省,咱家不是靠着老大那边哪能存下来钱?”
李有才心里很清楚,老大那里现在就几个丫头片子,哪能榨出来油水,孙氏也是脑子不清楚,还当是老大在的时候呢。
孙氏眼睛亮了亮,挤在李有才旁边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的,你大哥在镇上有一处房子,要放卖了出去还卖的出来几十两银子,再说了,大丫那丫头大了,你大哥不在家,你做主给她寻个亲嫁了吧,大丫的名声在外,你只要放出风去让媒婆找人聘,还怕说媒的不踏破你们家门槛?”
李有才看了一眼,唇角抖了抖,这是叫他卖侄女的意思啊,大丫可以嫁人了,赶明儿咬咬牙四喜也可以打发出去了,他一个大男人,再狠不至于这样吧。孙氏这个女人也真够可以的,如今掏空了老大家,现在又打起老大家几个女儿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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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丫头片子在乡下人看来没什么,可孙氏看着气一处来,眼圈儿开始泛红:“你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心疼自家的孩子,如今这世道,谁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北方战事不断,难道你想你的两个儿子也跟你大哥一样被人征了兵去?你想你两个儿子娶不上媳妇儿?你想你闺女以后也嫁你这样的乡下人啊!”
“咋了,我这样的乡下人咋了,你看看你日子哪里过的不顺了,再者说,我大哥当年是给秀娥许了人家的,你还想毁了婚另聘他人不成?”
“大丫那庄婚做不得数,对方又没有下聘礼,难道我们大丫就给他留着吗,万一他不来呢?”
什么时候成我们大丫了?
孙氏这样说,李有才大概也知道孙氏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这几个月从老大家多多少少榨来一些钱,加上之前有些积蓄,离孙氏搬去县城住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孙氏心里那副算盘打着,也越来越不安分起来。
“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打算的?”
孙氏坐在炕头,欢快起来:“原先我们自己也存了十多两银子,这不你老大走了以后,咱们从他们那里有弄了二十多两,听说你娘那里还有十几两存银,我想办法找她借了来,咱以后再还,现在仔细算了算,还差二十来两吧,你想想办法……..”
“二十来两?”李有才眼睛睁的斗大,二十来两这么多,她说起来咋那么轻松呢?再者说,娘那里的十多两银子她可存了一辈子了,这会儿说借,只怕有借无还,孙氏肯定是想让他去开这个口,他不敢说。
而且孙氏这副模样,绝对是对大丫的婚事有了主意。
李有才猜的没错,孙氏才不打没把握的账,秀娥的婚事能挣钱,她才不会傻乎乎的等着老大定的那个人来提前,鬼知道他有钱没钱,进了城要生活栓子要娶媳妇,毛蛋要读书,靠李有才靠不住。
看见李有才这副怂样,孙氏心里就堵得慌,李有才这个人向来是吃硬不吃软,孙氏一把抢来李有才手里的水烟袋子,怒气冲冲:“李有才我给你说,大丫的婚事我自有主张,隔壁村的老王头死了媳妇,愿意花二十五两银子聘你们家秀娥,老王头以前在城里给人做管事的,家又有地又有钱,过了门没几天一脚蹬了天还有现成的儿女侍奉她终老,这样好的亲你们家是盼都盼不来的。”
“你真是胆子大啊,大嫂还在呢!”
“那个痨病鬼?”孙氏冷笑:“我怕是也没几天活头了,她死之前能看见自己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也是她的福气!”
痨病鬼?李有才下意识的朝老大房间看了一眼,老大家那媳妇即使病着,也比孙氏好看多了,他都惦记好多年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