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恒站在门口, 呆呆的看着她, 她冲着他们笑,冲着他们抖帕子, 又用不太清楚的语言跟他们说——“她!不!傻!
她那副模样岂止是不傻, 简直可爱极了。
未曾想过离她这么近, 却那么远,她试图跟眼前的夫妇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却始终难以表达清楚。
身边的人也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回敬给对方不屑的表情。
“四喜。”他失声叫了出来,同时也惊到那一对夫妇。
“是柱子啊!”大叔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身旁的女人拉起脸来, 满脸不悦:“还好意思来,四喜怎会成这样子了,你给我说清楚!”
四喜有些失神的看着严恒, 眼睛眨巴眨巴,眨了好久,两串泪珠儿掉了下来,她觉得他很熟悉, 有一种不可描述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即使她忘记说话,忘记所有的事情, 有一种感觉不可能忘记。
就像是人渴了会自然的想喝水, 饿了想吃饭, 困了想睡觉一样,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应该是个跟她很亲密的人。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四喜——”
李有胜打断了他:“你看!”
四喜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跟前。
严恒心中一阵乱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面前的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的五官,陌生的是她的表情和眼神。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明明有好多话想讲,此刻却不知道如何来表达,如果她能说话,一定会噼里啪啦的说个没完:
“严恒,你为什么要赶来啦,我叫你不要来的。”
“严恒,刚才我在外面哭,你去哪里啦,你妻子在外面难道你不知道?”
“严恒......”
此时她不言不发,只是呆呆看着他,良久,终于说了两个字:“过来。”
她拉着严恒,走到桌子前坐着,伸手拿了一块糕递给他:“吃。”她没有办法去表达她说不出来的善意,只能请人吃糕了。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她能表达善意最好的方式了,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她喜欢的人分享。
刚才她已经把自己的帕子给了大婶,也没有更好的东西给这个大哥,那就请他吃糕饼吧。
见严恒不动,她以为他嫌弃呢,拿了另外一个往嘴里塞:“好...吃!”
设想过无数次的再相逢,他曾经想过或许她会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待她,拉也拉不动,最后只能用强的把她带走,也曾设想过她遭人欺负了,可怜兮兮的哭......
上天果然怜悯她,也幸好是他在离开河岸镇的时候冷静的给派去京城办差的岳父飞鸽传书,给他夫妇二人说明情况叫她速回,也是正好那两个混混被岳父撞见了暴打一顿,否则叫他撞见,当场出人命官司的可能性都是有的。
那会儿他着急去寻四喜,也就没空跟他们多计较了,只是这两个混蛋,恐怕下辈子只能喝粥罢了。
于氏难掩脸上的怒容,可若不是严恒飞鸽传书,四喜这会儿在哪里都说不一定呢,她心里头虽然有气,但当着女婿的面也不好发,更何况女儿对他依恋的紧,小夫妻成婚才几天,父母都不认识了,偏生认得他的。
果然是女生外向。
***
严恒接过来四喜递的糕,大口大口的吞下去,他也是太高兴,卡在喉间下不去,四喜慌慌张张的给他倒水,虽然手脚还不灵便,但是意思表达清楚了。连李有胜夫妇也看清楚了,四喜不傻,一点也不傻,她不仅不傻,脑子其实跟之前一样灵活。
“爹,娘,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会慢慢教她,你看她,生活自理没有问题,还聪明着呢。”
自从变成这样,四喜很喜欢别人赞她的就是聪明,她赞许的看了严恒一眼,那模样好像在说,还是大哥懂事些。
看见女儿这样子,于氏破涕为笑:“大哥,你看看你闺女,嫁了人才多久就向着女婿了,我就说女儿嫁了就不是自己的了,这会儿爹娘都不记得,就记得相公呢,养女儿真是没盼头的。”
听丈母娘这样说,严恒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他脸一红,四喜更紧紧盯着他开了。
她的胆大仅限于对人多看几眼——羞是什么,她不会的。
这个大哥身上散发出来的亲切感叫四喜觉得很舒服而已,但听于氏这样讲说,她看了于氏一眼,叫道:“娘?”
显然是问句,但是于氏心里得到莫大的满足,她含着泪,连连点头。
四喜叫了一声“娘”,又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不知道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于氏见状,说道:“她如今这个样子,倒是要拖累你了。”父母亲跟女婿说这话倒真是客气,若女婿态度不友善,他们当即可能拖着女儿走的。
见丈母娘心中忐忑,口中更是带着些试探的意味,严恒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别说四喜只是失去记忆,就算是真的傻了,他也不会抛下她不管的。
于氏抹着眼泪珠儿继续说:“我知道这样会很为难你,也知道你身份不同于常人,但求你一点,四喜可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妻子。如今这个样子,叫你一辈子守着她只怕也难,以后不管怎么都好,断不能叫她屈居别人之下,这孩子脾气犟,我也会劝劝她想开些。”
她说的什么意思,严恒未必不懂,听罢他脸色一黑,又看着四喜一副少女初见情郎时的形态,不时偷偷看他,脸颊偶带红晕,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子一样,盈盈浅笑望着他的模样——满是天真、纯洁和欢喜,心里满是欢喜,哪里舍得抛下她来再纳妾室呢,说道:“我娶她时说过单娶她一个人,不纳妾,母亲你放心好了,只要我性命周全,也会护得她一辈子完完整整的,定不会辜负你们当初把她托付给我的信心。”
于氏听罢止不住大哭起来,人生数十载,她的女儿好不好还很难说,如今叫女婿立下这么重的誓言,以后万一他后悔起来,女儿的日子只怕更难过。刚才她也并非是试探,只是想以退一步的形式,换得女婿对女儿的怜悯和不弃而已。
为人父母这般卑微亦是不易了。
四喜看着大婶一直在哭,实在是不知道为啥,难道她有哪处不舒服哪里疼吗?她伸出手来,帮她把眼泪擦干。
李有胜心生感慨,叹道:“你看你,总这样哭怎么行,女儿都会笑你了。”
严恒说道:“父母亲不用担心,我瞧着她并不是傻,只是失去了些记忆,于很多事情上慢慢学,我也慢慢教她就好了,我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若是好不了啦?”于氏促声而问。
“怎会好不了。”女人这般爱纠缠,却是徒增不快了:“她机灵鬼鬼的样子,怎会像没见好的了的,一定会好,再者说咱女婿也不是那种人,是不是?”
严恒点头,算是郑重其事的承诺了岳父岳母,并问四喜:“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他话说的很慢,不想叫她觉得难以理解,谁知道四喜高兴的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女儿这样不争气,做母亲的在一旁真是觉着老脸都给她丢尽了,又好气又好笑的,一时间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刚才对女婿有半分埋怨,半分讨好,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一下子就化解掉的尴尬......
连于氏也捂着嘴笑了起来,李有胜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四喜的脸蛋像彩霞一样,时不时的偷偷看一眼严恒,又像是不好意思一样,把眼睛挪开,看来即使失去了记忆,对于一个人的喜欢,是怎么都抹不去的。严恒偷偷的从桌子底下捏了捏她的手逗她,她的脸便更红了些。
隔着一张桌子都能感觉到小两口的这份亲昵劲,作为长辈的觉得也没有什么要多交代的,再说就显得自己啰嗦了。
“这次我带你母亲回京城,想找于家在京城是否还有亲人,果然都找不到了。”李有胜打开话题,到京城以后,他曾经无意中跟严恒碰到过一次,也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才有于氏时不时的担忧。
在嫁女儿的时候他们也曾想过,这个气质非凡的年轻人,弄不好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但是事实更出乎他们的意料,严恒的身世高的不容他们想象,正是有了这次碰面,才确定好后面以飞鸽传书的方式交通,互递平安。
“于大人一家人当初也是受奸人陷害,发配岭南,我也派了人去岭南寻找,希望能及早找到母亲家人,一家团聚。”
只因牵扯到亲生母亲的清誉,严恒并没有说出实情来。当年皇帝在铲除他母亲新城郡主夫家时,牵扯到与那家有关系的吏部侍郎于文礼全家,全家发配岭南。于氏则是于文礼的女儿,而那时的李有胜则是禁军中的低级军官,为了救出心上人,不得不辞掉大有前途的禁军之职,隐居回家,也正是因为于氏的身份确实不大容易说出口,所以满李家村的人瞎猜乱猜,竟有人猜想是不是从青楼妓院逃出来的。
为了于氏的安全考虑,李有胜也不做解释,这种事情,当事人心里门清就行了,至于三姑六婆七大姑那里,越抹只会越黑。
于氏这辈子的遗憾就是无法找到自己的两个弟弟,一辈子都没个娘家人撑腰,所以等大丫和四喜都嫁人,也安定下来了,李有胜为了全她这个心愿,先去京城寻找。
明显除了她这个幸运儿,其他人并未有机会逃出来。
于氏对此遗憾不已,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女婿身上了,遂问道:“也不知道我父母和两个弟弟是否还在人世间,你那里有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