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场景, 他在书房内发疯地用剑将桌案砍成一片片,一封书信静静地在躺在地上的碎木片中。他咬牙切齿道:“狗太后, 我必取尔狗命为父母复仇。”
琅王知道这是他中了二皇子的计, 将太后一时的气话信以为真了, 但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冲出书房,召集心腹谋划叛乱。
再然后, 他率领江东大军将京城围困。
嘉康帝独自走出城门, 邀他前来对话。
嘉康帝流着泪告知他非是楚家之后,实乃是他的骨肉, 说着拿出一摞和自己母亲的往来书信证明。
琅王大怒,认为嘉康帝欺骗自己, 更是侮辱了父亲母亲。
嘉康帝心中大痛,猛地撕开龙袍,露出自己的胸口,握住琅王执剑的手说道:“忘山,在宫中为父是如何待你的,你真的一点都感受不到吗?既如此, 你便动手吧。这本是我欠你们母子的,今遭一并还个干净!”
看着嘉康帝痛不欲生的表情,瞅瞅手中母亲和嘉康帝的书信,回想起这些年嘉康帝对自己的宠爱, 他慢慢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想到父王母亲那般恩爱, 想到父王如此疼爱母亲和自己, 琅王只觉得所谓的恩爱就是一个笑话, 世间一切皆是虚幻。
就算叛乱成功又怎么样?难道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要做个皇帝吗?手刃了自己亲生的父亲,更是不会增添什么乐趣…………一时间,楚邪感到自己的这副躯体竟然是意味阑珊,全无欲念可言。
那种灰败之感,是他在与琼娘共结连理的这一世里全不曾感觉到的。
嘉康帝劝他和自己入城,并且保证对江东叛军既往不咎,而他以后的前程,亦是为他妥帖的安排。
大约嘉康帝因为舞弊案,和江东的水患,觉得他实在是不堪大才,不如做个闲散的王爷来的保靠吧。此后,他便入了皇寺,成了一个落魄的,在世人眼里被幽禁的落败王爷。
接着,他便撞见了自己昔日侍妾崔萍儿和尚云天的奸情。他心中冷笑那小娘子看人的眼光实在太差,挑来选去却是找了这么一个腌臜书生,更拿崔萍儿那个贱人当姐妹。
可是,这一刻,身世与她相近的他,却是世人里却了解她的感受的。只是他不如她,她兢兢业业地做好了世人眼中的柳家千金。而他呢,到底是没有做好江东楚家世子改尽的本分,对不起待他若亲生的父王。
然后,他出席宫宴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拣选着有她在的时候去。也许是看着她的目光愈加的放肆,经惹来了那女子的频频闪躲。
终于在一次宫宴里,楚邪赶到这副身躯的主人按捺不知心内的悸动,在长廊光线昏暗的角落里,,把那女人细细腰肢钳住,狠狠盯着她那白嫩娇媚的面庞,长指更毫不客气地捏着她的下巴道:“柳家琼娘?听说是你央父亲回拒了我。总有一天,本王会就叫你悔不当初!”
是的,只要她知道了她丈夫与崔萍儿的奸情,依着她的心性,必定是要后悔的。那时她会怎样?会不会就此与尚云天和离?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雀跃,竟是期盼着尚府的丑闻早日爆发的一天。
可是他并没有等来那女人与丈夫和离的那一天,而是等来了她落井自杀溺死的噩耗。
楚邪站在雪白的灵堂,看着写着柳将琼名字的牌位时,他恨不得这没完没了的梦境快些醒来。
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还是牢牢被吸附在这梦境里。
只是下一刻,他身处在凄凉阴冷的坟地里,亲眼看着自己的属下,将白日里下葬的棺木掘开,抱出了那副冰冷的躯体。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她,轻抚着她苍白的面庞,看着她的手腕竟然戴着他遗漏的那串佛珠,证明她与他这一世并非全无就交集。
“既然生而无缘,将她炼成骨灰,放在本王的身旁吧……”楚邪听到自己说出的话。
再然后,他便眼看着心境渐渐入魔的他,如何灰败全无念想地度完混乱的后半生。
嘉康帝诡异驾崩后,他在二皇子的撺掇下,弑杀了新君,自立为皇,却惹来天下人的积怨,他结识了邪僧大遗和尚,突发奇想,要让他这一世唯一上心却没有得到的女子重生。
却招来沧海大师的反对,他说自己是有大福缘之人,可是什么是大福缘?是做帝王吗?他根本不屑为之。这样的孤寂人生,他实在是过够了,如果折损了福缘,却有另一种活法,那么他情愿一试……
接下来的梦境,便是如他知一般充斥着利用背叛,当他终于走到生命的尽头时,竟突然是意想不到的轻松,快了,他就要跟他的琼娘重逢了!
再睁开眼睛时,楚邪看着熟悉的床帐花纹——那是琼娘亲自绣上去的并蒂花蔓……
他又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正搂着自己胳膊酣睡的枕边人,只见琼娘正微微长着小口,打着细微的呼儿。
梦里的一切,尽被这床帐里的温馨消融,可是楚邪的心内却还是惊悸后怕着,不由得紧抱住她。
前世里,他竟是这般眼睁睁与琼娘错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无望的姻缘里,被个龟儿子给糟蹋迫害致死。
这一世,他便是拼来的姻缘,才与琼娘凑成了这一对,便要圆圆满满地相度一生,绝不留下半点的遗憾。
是以当琼娘晨起醒来时,试探地说出了太后想要她腹内的孩儿改回刘姓时,楚邪竟然出乎琼娘意料的没有勃然大怒,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会,淡淡道:“孩子还没有出生,提及这些都是太早。”
琼娘觉得楚邪这话里便还是有斡旋的余地,不仅移眼打量着他。
楚邪忍不住捏住了这狡黠小妇人的鼻尖道:“父王的养育之恩难忘,我这辈子便是楚家的儿郎,然后你我都被架在了这高位之上,一味不思进取,只能被反噬落得凄惨的下场,那么原该是我做的事情,便由我们家的老三来完成吧。”
琼娘觉得诧异,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倔货王爷,竟然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有还转的一天。
当她委婉地跟皇帝和太后说了楚邪的意思后。
太后还好,可是嘉康帝却是在儿媳妇面前失了龙态,竟然对喜极而泣,直呼着让忘山入宫,陪着他下棋。
虽然儿子脸臭,不甚情愿,可是太上皇却是下得喜滋滋,觉得自己此生也算圆满,儿子忘山的心里,到底是有自己这个亲生的老子的。
在新帝即位第二年,摄政王妃崔将琼诞下男婴,据闻出生那一天,天降祥瑞,府内荷花池,齐开并蒂莲,天上云层堆叠,若白龙摆尾临视。
太上皇与新帝一同下旨,赐名男婴刘显龙,与“显”字辈齐入刘氏宗谱。太上皇更是亲自主持抓周,当真一众臣子的面,亲切地唤显龙为“吾之龙孙”。
此举没有说出缘由,可是满朝文武谁不心知肚明,这便是为楚邪的皇子身份正名。
虽然楚邪没有归入刘家,可都是他的二儿子却归位皇家。
时光荏苒,天齐六年,帝下皇诏,自认自己无帝君之才,着让贤皇位于自己的同宗弟弟刘显龙。太上皇大为嘉许,恩准同意。
虽则朝野有反对之声,然则摄政王楚邪辅政多年,根基不容撼动。
至于民间民生,对于老百姓来说,既然都是皇家子嗣,是不是婚养的,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因为摄政王贤德,这十几年他们过得是丰衣足食,便和乐无怨,那皇帝,爱谁当便谁当去呗。
要是依着民间百姓的意思,这皇位合该由军功赫赫的摄政王来当才名正言顺呢!
可惜这位摄政王,虽然有帝王之才,却无为君之志,待自己十六岁的二子继承皇位后,着留子的大儿子,继任的新琅王楚羲和辅佐新君后,便带着自己的王妃,去四海云游去了。
毕竟老王妃的商路遍天下,她在南洋的海运生意愈加兴旺,也该是腾出时间亲自巡查一番了。
新帝趴伏在龙案前时,心内悲愤,喃喃道:“圣人云,儿孙年幼,父母不可远游,可朕这爹娘,竟然准这般心狠,竟是给尚且年纪小的朕甩下这等烂摊子!”
新帝的亲大哥却是不怎么心疼着他,只是拍了拍奏折,同情万状道:“毕竟皇爷爷从皇上你年幼起,便训导帝王之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便要看皇上你的了。臣请皇上早日导入正规,放臣回军中历练,在朝中对着一帮子文武,臣的脑袋也是时时作痛啊!”
说到这,君臣兄弟二人,竟是不由得露出羡慕之色,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姊妹楚若华最是好命,竟然无事一身轻地陪着父母游山玩水。
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在海船上,楚邪拥抱着自己的娇妻,觉得此生圆满,上辈子的自己一世糊涂,可是只做对了一样,便是换得了与琼娘的这一世姻缘。
当琼娘听闻他还要预定自己的下辈子时,不由得被他逗得一笑,伸手轻抚着他眼角的细纹,回抱住他,紧缠的身影,消融在海边橘色的斜阳余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