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殿外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有梅雪沉好声劝道:“贵妃姐姐消消气,兴许是哪个妹妹不小心碰到了您一下,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敏贵妃撑着腰身,那孕肚就格外明显些,她气得竖起柳眉,凄厉的目光从一众妃嫔中掠过:“分明是有人想害死本宫腹中的孩儿,从背后故意推了本宫一把!”
她的贴身宫女巧菱亦道:“我们娘娘自从怀了龙胎后,事事都谨慎小心,又怎会好端端地自己摔倒?“
梅雪沉平心静气地问:“既然如此,那当时是谁走在贵妃姐姐身后呢?”
当时梅雪沉走在最前面,此事自然与她无关。事发之后又是一片混乱,人群都争相拥上去扶起章、梅二人,似乎也无人注意到那一刻敏贵妃身边都是何人。
正僵持时,却听一个宫女怯怯弱弱地道:“奴婢,奴婢好像看见了。”那宫女打扮得比常人都要艳丽三分,身上又带着浓浓的脂粉香。
梅雪沉脸色一沉:“繁羽,故意冲撞贵妃乃是大罪,你可看清了?”她将“故意”二字咬得极重,似乎是认同了有人要加害敏贵妃。
繁羽低低“嗯”了一声,她本是梅雪沉的侍婢,因此又多看了几眼自家娘娘的脸色,才轻声道:“奴婢看清了,是陈宝林推了贵妃娘娘。”
众人一听,齐刷刷地看向陈宝林,只见她脸色煞白,忙后退了几步,忿然道:“你少血口喷人!嫔妾没有推过贵妃娘娘!”
巧菱向来随敏贵妃嚣张跋扈惯了的,此时一看是她,迅速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脱口叱道:“果真是你!”
阿沅本远远地看着,只想置身事外,此番却是心中一惊——这位“陈宝林”正是方才在殿中公然顶撞敏贵妃之人!她既然是皇帝一手扶持的士族之女,若说与敏贵妃不睦,偶尔争辩几句也是情理之中。然而敏贵妃的肚子里还育有龙嗣,以皇帝的性子,再怎样与章氏为敌,也不会拿她肚子里的孩子做文章。这陈宝林又与敏贵妃身份地位相距甚远,若不是皇帝的意思,实在没有要加害她的理由。
她正想着,却见皇后板着张脸从内殿匆匆步出,连眉头都拧成了一条线。
“又在吵闹些什么?”
满殿宫人见皇后也来了,纷纷俯身行礼,只有敏贵妃还矗立当场,隐隐有发作之态。
皇后道:“刚才的事本宫也听说了,你们一个个贵为天子妃嫔,却在承庆宫门前喧闹不止,成何体统!”
敏贵妃又是委屈又是愤怒:“陈倩宛屡次顶撞臣妾,皇后娘娘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如今她竟然要加害臣妾腹中的龙嗣,难道娘娘也坐视不理?”
皇后问:“贵妃可有大碍?”
敏贵妃道:“幸好有梅妃妹妹替臣妾挡了一下,才没有摔倒受伤。”
皇后一心只想平息纷争,便道:“既然无碍,又何必因人无心之失而小题大做!”
敏贵妃气恼至极,声色俱厉:“陈倩宛谋害皇嗣,心肠如此歹毒。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居然不管不问,还说臣妾小题大做,臣妾不服!”
陈倩宛不露怯色,只咚地一声跪在光滑的金砖地上:“臣妾没有害过贵妃,请皇后娘娘明察!”
敏贵妃瞪着她道:“已经有人指认了你,你还敢狡辩!”
繁羽趋前一步,扇起一阵香风,又将事情经过前后说了一遍。依她所见,敏贵妃摔倒之前,只有陈宝林离她最近,又贴着身子,要做什么手脚恁谁也看不见。
皇后沉声道:“陈宝林,你还有何话可说?”
陈倩宛冷声笑道:“这个宫女只见了臣妾走在贵妃身后,并没有看见臣妾是否出手推了贵妃,这样模棱两可的证词,如何可信?”
两人争执不下,皇后正犹豫时,梅雪沉柔声道:“陈宝林这话说得也没错,只是若按繁羽的证词,当时只有她在贵妃姐姐身后,贵妃姐姐又一口咬定是有人推的她。这样看来,只有陈宝林的嫌疑最大。”她盈盈一笑,美眸流转,“臣妾以为,皇嗣之事不可不慎重,不如先将陈宝林押送掖庭审问之后,再行定夺,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她句句在理,皇后忖思半晌道:“也罢,就依你所言。”
却见阿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欠身道:“臣妾方才走在最末,虽然看不清陈宝林究竟对贵妃娘娘做了什么,倒是也瞧见了另外一些事情。”她本是轻言细语,又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闲聊家常一般,众人起先不以为意。只见她顺路走到了繁羽面前,脸上带着嫌恶的神色,问道:“这位可是梅妃娘娘宫中的侍婢?”
繁羽面色微微发白,只听梅雪沉微微含怒道:“沅贵人难道是疑心本宫,故意指使宫人诬陷陈宝林?”
阿沅笑着摇了摇头:“嫔妾并无此意,只是要将自己所见说出来,以免有人受冤。”
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瞧见了什么?”
阿沅抚了抚鬓角上的华胜,漫不经心道:“这个小宫女的证词说,在贵妃摔倒之前,只有陈宝林走在在贵妃身后。可臣妾站得远,却看得分明。她当时一路搀着梅妃娘娘走在最前面,又怎会看见身后之事呢?”
繁羽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旋即回道:“那会儿奴婢恰好丢了一件东西,所以就回头去捡,正好看见的。”
阿沅笑问:“你丢了什么?”
繁羽惊慌失措地在身上胡乱摸索了一通,半晌才道:“丢了……丢了耳坠子……”
“恐怕你丢的是这个吧。”阿沅拿出一个湖绿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个“羽”字。
繁羽一见,神情大骇:“这……这不是奴婢的东西!”
皇后接过那枚荷包,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冷冷道:“这荷包与你身上香粉的味道一模一样,又绣着你的名字,你如何赖得?”繁羽越是慌乱,她越是起了疑心,将荷包拆开一看,里面装了十多颗东珠。虽不是什么顶级的深海东珠,却也非寻常泛泛之物,断不是一介宫人可以拥有的珍品。
梅雪沉倏然厉色道:“繁羽,这些东珠是哪里来的?”
繁羽喏喏不敢言。
陈倩宛顿时哭出来:“有人想要诬陷臣妾,还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啊!”
繁羽亦瘫软在地,不停地叩首:“奴婢没有说谎,奴婢真的看见了,是陈宝林推的贵妃娘娘!”
阿沅冷声笑道:“你方才不是还说,只看见陈宝林贴着贵妃身后,并没有看到她推人吗?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供词?”
梅雪沉见状连忙跪下:“臣妾也觉得繁羽颇为可疑,还请皇后娘娘严审,臣妾绝不会徇私护短。”
敏贵妃赫然大怒:“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本宫买通梅妃的宫女,拿自己和皇嗣的性命去诬陷这个八品宝林?本宫犯得着吗?”
一名穿着宝蓝云锦妆花缎宫装的陌生女子道:“贵妃姐姐先别恼,宫中是讲理的地方,让皇后娘娘把事情查清楚,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况且这件事,也是陈妹妹先受了委屈。”
陈倩宛抬头忿然道:“裴姐姐,这宫里头有些人,就是看咱们寒门出身的妃嫔不顺眼。咱们处处忍让,她们就步步紧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今日若不是沅贵人肯仗义执言,只怕我就要被诬死在这儿了,可向谁说理去!”
阿沅见两派针锋相对,又看看皇后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有些讪讪。起初她只是路见不平,况且皇帝助她回宫复仇,作为交换,她理应偏帮这些皇帝倚重的士族妃嫔。
未及所想,却听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靖祯刚下朝,从垂花门而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庭院中瞬间安静下来,他目光所及之处,无不低首垂眸。
皇后谦恭地俯身下拜:“皇上万福金安。”
靖祯并不看她,径直走向阿沅,执起她的手,不觉皱了眉:“手怎么这样凉。”
阿沅矜然含笑,他们这样人前恩爱有加,于她是略有尴尬,于其他一众妃嫔却是恨嫉不已,只怕她要复刻当年杨氏独宠盛景。
他侧首吩咐祖成:“回头把那件银鼠皮风氅送到云台宫去。”
祖成道:“可是前几日庆州进贡来的那件?”
靖祯点点头,又转身问皇后:“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便不安宁。”待玉蓉一字一句回禀完,靖祯面容冷峻,如罩寒霜,指着繁羽道:“这就是那个宫女?”
皇后温声道:“是。”
靖祯问道:“敏贵妃可有损伤?”
敏贵妃见他满脸沉肃,也不敢造次,只挺着孕肚娇声道:“多亏了梅妃妹妹扶了一把,臣妾无碍,不过可当真吓飞了魂儿,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呢。”
“你没事就好。”靖祯不见喜怒,声音陡然一凛:“后宫不宁,都是因为有这种不知本分的下人。将这个宫女拖出去,杖杀。“
皇后心头大震:“不审了么?”
靖祯扬眉,冷哼一声:“皇后能审出什么结果吗?”
皇后见他眸色深沉,只觉越来越猜不透他的心思,默默叹息了片刻,只好道:“杀一儆百,也叫其他人看着,以后都安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