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抵达苏宅,秋芸也没叫醒苏拾东,虽然脚被枕得彻底麻木了,可似乎、貌似、很愿意就这么一直被枕着。只是静静看着他安稳的睡颜,似乎就已经很满足,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满得差点溢出来。
秋芸在昏暗的灯光下,低头细细打量着他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苏拾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对彼此都产生了非分之想,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对方装进了心里。
一切都来得太唐突,猝不及防就陷入这段莫名的甜蜜漩涡中。
秋芸现在都还有些惶惶然,不真实感。
正失神中,一道灼热的目光突然闯入眼帘。
苏拾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秋芸。
他也不起来,靠着她的双腿仰视她:“不用这么看着我,以后有的是机会。”
秋芸眨巴眨巴眼,有些被惊到了,像是偷窥被抓了包……
好吧,她的确是在偷窥。
秋芸直了直脊背,忽然问:“你还记得我……偷你怀表的事吧?”
苏拾东慢慢坐起身,目光坦然地看着她:“记得。”
“你真的……不介意?”秋芸不懂苏拾东为什么会对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女人产生好感。
苏拾东沉吟:“……看得出,你已经痛改前非。”他轻轻握紧她的手,说:“我知道,为了戒掉这个毛病,你吃了不少苦。”
秋芸心头蓦地一震。
在起初的半年里,z大的女生宿舍频频发生失窃案,而窃贼却每每在事后的几天内会将东西物归原主。
这事一度在z大引起轰动。
但苦于对方作案手段高明,迟迟没能将她找出,又由于大家都没受到实质的财产损失,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偷窃癖是一种在盗窃过程中获得内心的满足和愉悦的一种行为,其实和暴露狂同属一种心理。
就好比仓鼠喜欢将食物藏进腮帮子里,得到、累计、保藏,一系列的满足感,让人一次次冲破内心的渴望,逐渐演变为无法抗拒的病态行为。
为了戒掉这个毛病,陈秀祺曾勒令秋芸每周务必去一次晨沐心理咨询中心。
秋芸深刻地记得第一次催眠时,她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严冬。
街头一片凄楚,路人裹紧衣领匆匆赶路,没有人多瞧一眼路边奄奄一息的女人,她就如同一副残骸,了无生气,失去了双腿,又失去了语言能力,甚至连求死都无可奈何……
秋芸哭着从催眠中醒来,看到的却是心理医生满脸震惊的表情。
他迟疑地问:“虞小姐以前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不堪的经历?”
之后为了分散催眠时的注意力,秋芸特地去学了心理学,每次假装被催眠,每次通过表演来混淆视听。
除此之外,她还特地查询了矫正偷窃癖的资料。
不能假手于人,那就只能靠自身努力戒除陋习。
秋芸虽然外表看上去柔弱,却是个对敢于对自己下狠心的人。
一个人在出现某种行为时,如果受到满足的刺激,该满足感将会迫使他进一步强化内心的欲/望,极其容易反复再犯;反之,这种行为使其产生厌恶感,该行为就会被潜意识地排挤。
所以矫正偷窃癖最有效的方法是厌恶疗法。
每次作案后,秋芸就用低压电击棒警醒自己,或随身携带令人作恶的阿魏,一旦产生犯/罪冲动,她就用这种味道恶心自己麻痹自己,以此让自己对这种行为产生厌恶感和痛苦。
这事听上去匪夷所思,可秋芸却真的狠下心成功戒除了偷窃癖。
“你怎么会知道……”秋芸呆愣地看着苏拾东。
苏拾东曾经暗地里调查过她,又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这个不重要。”苏拾东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没有人应该为一个人的过去而去指责她的现在。”
秋芸心里满是感动:“可是,和孔家的联姻就这么放弃了,会不会对你的的事业有影响?”
“会。”而且不止一点点,苏拾东要让她知道,他甘愿为她牺牲的,她必须铭记于心,不能轻言退怯。
现在的秋芸立场还不够坚定,她太在意外界的看法了。
因为牵涉到的是真正在乎的人,秋芸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肆意而为,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不去理会骂名和偏见。
秋芸不敢面对的,苏拾东就帮她选择面对,逼她正视自己的感情。
从前的苏拾东一心只放在事业上,可以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用如沐春风的微笑去算计去获取利益。
可到了如今,他才知道,有些人不能用手段去收服,而他也不愿用手段去对付。
他想做的只是为她披荆斩棘,为她扫清一切障碍,只为她首开先例。
“啊……”秋芸悻悻然,“那要不然你……”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苏拾东打断她,“难不成到了现在,你还想退缩?”
对啊,已经晚了……
秋芸蔫哒哒地垂下脑袋,随即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秋芸。”苏拾东忽然看着她说,“商场上的成败姑且可以重来,但错过你,这世上就再难找到第二个虞秋芸。”
秋芸身体猛地一怔,望着他坦诚的眉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错过了你,这世上就再难找到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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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回来啦。”贝蒂恭敬地在门口迎接。
苏拾东将外套递给她,然后领着秋芸来到视听室旁边的神秘独间。
秋芸对这个房间还有些惶后怕,跟在苏拾东身后,不禁有些惶惶然。
庆幸的是,这是一件格局很普通的房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入门正对着两台老式留声机,留声机旁堆放有许多张黑胶唱片。
苏拾东将其中一张唱片置于转台上,随着唱针的旋转,悠扬的复古乐缓缓响起,在夜色中有种别样的韵致。
播放的是白敏君的《笙歌将晚》,当初秋芸在校歌赛总决赛之夜唱的歌。
如今别说老式唱片,就是刻录光碟都很难找到这首歌的原声版。
秋芸有些惊讶:“你居然有白敏君的原声唱碟?”
“很惊讶?”苏拾东含笑看着她,指了指手边的一堆唱片,“这些全部都是。”
“你说这些都是白敏君的原版带?”秋芸简直惊呆,“怎么让你收集到的?”
自从白敏君去世后,所有唱片真迹几乎销声匿迹,连网上的原声带都少之又少,可苏拾东却私自收藏了这么多。
这人对留声机和唱碟究竟是有怎样的痴迷?
留声机播放出的音质还算不错,由此可见苏拾东平日里将这些唱碟包养得很好。
“这些唱碟都是我母亲留下来的。”苏拾东说到这儿,有些缅怀。
原来都已经十七年了。
秋芸了然:“没想到苏总的母亲也是个爱音乐之人,其实我也是白敏君的粉丝。”迷了她好多年呢。
说起来,前世的卢曼丽还真有幸见过白敏君两面。
一次是在大饭店的舞厅里,那时候白敏君还未红遍全国,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歌手,那个男人带她去观看了一次饭店晚会,至此就再也难忘白敏君在舞台上的夺目风采。
第二次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白敏君施舍了她一饭之恩。
苏拾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现在还能记得我母亲的人不多。”
“哎?你母亲?”秋芸怔住,然后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白敏君是你母亲?”
苏拾东点点头。
秋芸终于想起苏拾东的那只怀表为什么那么眼熟了。
“苏总,能让我看看你的那只怀表么?”秋芸迟疑地提出要求。
苏拾东看了她一眼,没多问,径直到壁橱前,从一个盒子里取了怀表递给她。
秋芸仔细打量了几眼,确定这就是她前世见过的那只怀表。
可当时揣着这只表的人却是另一个人——前世支持卢曼丽度过好几个月的恩人。
而再次见到白敏君的时候,卢曼丽的确看到她和恩人一起出现过。
可当时男人虽然西装革履,但不难看出,两人不过是主仆关系。
那时,两人身边还另外带了一名小男孩,约莫五岁。
恩人喊他“少爷”。而男孩却喊白敏君“妈妈”。
秋芸记得,当时自己冷得瑟瑟发抖,小男孩特别体贴地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她系上。
“李叔叔说带上这个就不会冷了。”稚嫩的语气像寒冬里的暖灯,温暖到人的心底。
卢曼丽怀着感恩,目送几人离开。
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个男人每次经过那里都会给她带吃的。
卢曼丽靠着他施舍的粮食,坚持了近三个月,可却偏偏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每每只能用殷殷的眼神传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然而好景不长,三个月后的一天,男人再也没有来过那条街。
卢曼丽依旧每天守候在这儿,可却再也没能等到他。
直到临来一个最为寒冷的夜晚,她才终于在雪地中沉沉睡去……
秋芸回想起这些,不禁回头审视苏拾东。
时隔三十年,到如今男孩也该长大成人了。
可苏拾东怎么看也不过三十,和男孩的年龄重叠不上,按理说,现在那男孩应该已经三十五岁。
恩人的怀表为什么会被苏拾东视如珍宝般地收藏着?
“苏总,我看你好像很珍惜这块表,这怀表一定对你意义重大吧?”秋芸有意试探他。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苏拾东答。
秋芸惊诧。
恩人的怀表怎么成了白敏君的遗物?
或者说白敏君的遗物,为什么曾经在恩人的手上反复出现?
一夜之间牵扯出太多前世的事,秋芸只觉得脑子混沌,伸手几乎能抓到线索的关键,然而一瞬间那个key又消失不见。
“怎么了?”苏拾东见她面色凝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