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时候更加体会到厚脸皮的好处,于是继续眨眨眼睛茫然道:“什么?还有这回事?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他像是早就料到我会如此,笑着无奈摇摇头后伸手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来,慢悠悠的打开朝我举过来轻松道:“我知道夏姑娘贵人多忘事,所以将这契约随身带着,看着这白纸黑字和夏姑娘的亲手按下的指印,夏姑娘应该能回忆起来些许。”
我胃疼得紧啊……
看着就在眼前的这张契约,我默默在心中想,要不,索性脸皮再厚些,一把撕了它偿?
这个念头刚出,苏晋便道:“夏姑娘若是想撕掉,那便尽管撕罢,这样的我还有很多,夏姑娘只管撕个尽兴,至于真正的契约,”扬了扬另一只手,手里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另一张纸,自在笑道:“在这里。”
我胃疼……头疼……眼睛疼……全身都疼……
极其痛苦的捂了捂眼睛,我最终被逼无奈不得不承认了事实,不怎么情愿的道:“那个,多亏苏公子热心提醒,我好像记起来了,苏公子有什么要求,便说罢,我夏小六说话算话,会履行诺言的哈哈哈……”
苏晋满意一笑,将手中的两张纸都收了起来,然后说出来一句我最不想听到的话:“我希望夏姑娘可以代替锦儿的娘亲,陪她三个月?”
我登时就从地上一屁股站了起来:“什么!”
*
午时,我艰难的从锦儿所在的雨桐院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一段我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路程,半天后终于捱到夏连的房间,懒得敲门,直接推门跨进屋内,将在床上蒙头大睡的他摇醒。
夏连醒来,揉一把惺忪睡眼,看清是我顿时激动得爬起身便道:“想好计划了么?是不是这便要走了?”
我看着他颇为积极的下床穿鞋,犹豫了一阵,我弱弱的道:“我觉得,你一个人回燕南山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他穿鞋的动作立时滞祝,错愕的抬起头看我:“你说什么?”
我硬着头皮道:“我……有些要紧事,可能要在帝都耽搁一段时间。”
他穿好鞋,起身去揉帕子抹脸,边问道:“要多久?反正交货还有些时间,我们也不必如此着急,左右我再等你几天好了。”
我愧疚的看他一眼,艰难道:“三个月。”
他手中的帕子啪一声掉到水盆里,猛然转过身来,一脸的不可置信,又飞速奔到我旁边,大声道:“你说什么?你要留在帝都三个月?”
我费劲的点点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有与苏晋之间的约定统统告知于他,中间重点提了一下当初他与云鄂在酒楼中斗殴闯下大祸时我是被逼的有多么多么无可奈何,又是多么多么的深明大义事后没有找他算账。
听完后,他大概意识到我如今失了三个月的自由与他脱不了干系,神色变得有些躲闪,也全然失了之前的愤怒,只若有所思的道:“你是说,苏晋早就已经告诉你,你与他的那个前妻长得一模一样?”
我点点头,然后察觉他这话不对,奇怪道:“什么叫‘已经’?莫非此事你也晓得?”
“啊?”他愣然,又马上点头道:“对对,之前在燕南山的时候,苏晋私下与我说过这件事,但我怕给你带来麻烦,便没有告诉你。”
我道:“原是如此,算你小子还知道为我着想。”
他摸着后脑勺嘿然笑笑,又道:“原来当初在太仓真正劫持你的是苏晋,我还一直以为就是那肥佬,难怪当初我告诉师父让他去肥佬家中救你的时候找了这么久。”
我奇怪道:“是师父将我从苏晋府中救出我的,他没有告诉你么?”
他茫然摇头:“没有啊。”想起什么,他突然问我:“对了,苏晋那个女儿多大了?”
我道:“今日正是她的四岁生辰。”
他想了想,神色有些怪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其他法子,你若是真的想清楚了,那你便留下罢,我先带着琉璃盏回去向交差便是,师父那里,我也会帮你掩护,不过三个月后,你要记得回去。”
没有料想到他会这样好商量,我有些意外,却也深感欣慰,点点头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已经让苏晋保证会派人安然将你送回陇定城,出城的事,你也不用忧心了。”
他立刻大声问我:“你不是将琉璃盏的事告诉他了吧?”
我白他一眼:“我有这么傻么?我只是说你身上有一件要紧的东西,出城时不能接受盘查,要他想办法躲过去,他也并未多问什么。”
他这才放下心来:“那便好,那便好。”
吃了午饭后,夏连收拾好行囊,我将琉璃盏交予他,又切切交代了一番,他拍胸脯向我保证,一定完好无损的将琉璃盏带到师父手中。我却十分放心不下,但看到苏晋安排护送夏连的人时,却是彻彻底底的放心了。
夏连看到抱剑而来的云鄂时,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不满的看向苏晋:“难道你就准备让这个人护送我?”
苏晋淡然点头:“云兄在江湖上也有些地位,一路上都不乏他的势力,让他来护送你,最好不过。”
夏连的脸色更加难看,嫌弃道:“他不是受了重伤么?别到时候还要老子反过来保护他。”
云鄂停在我们面前,壮硕的身子懒懒靠到墙上,一张俊脸冷酷无比,抱剑漠然道:“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扭头看一眼夏连,又转回头去:“不过保护你这样的,是要费些力气。”
夏连怒道:“你什么意思?你竟然看不起老子?”
云鄂冷道:“我看不看得起你不要紧,你若不服便凭本事说话。”
夏连一把抓起桌上的包裹站起来,狠狠道:“好!到底是谁保护谁,咱们路上走着瞧!”
我和苏晋在一旁默默对视一眼,各自笑了,而我再转头看云鄂,简直是越看越满意,高兴的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两个互不理睬的身影慢慢远去,我摇摇朝他们招手送别:“祝你们路上愉快啊!”
……
将两位难伺候的祖宗打发走后,苏晋说他有事情要出府一趟,让我先去陪锦儿,他晚上会赶回来一起庆祝生辰。
我心中有些不满,认为锦儿已经这样可怜,他不应该老是为自己的生意东奔西走,多花点时间陪陪锦儿才是要紧。本来想说教他两句,但又觉得我作为一个外人说这些话未免显得有些逾越,犹豫一番还是忍住了,看着他离去之后,便独自去了雨桐院寻锦儿。
刚踏进院子里,便见到莲子在门口张望,一见到我,便欣喜迎上来道:“夫人你总算是来了,小姐等你等了半天,午觉也不肯睡,说是一定要你陪。”
我被那声夫人吓得差点栽到门槛上,缓过来道:“你……不用这样叫我吧……”
莲子委屈道:“是先生交代的,说是一直姑娘姑娘的叫显得生疏,小姐……小姐她也会多想的。”
我脑袋一大,只好妥协道:“罢了罢了,一个称呼而已,最多也就三个月。”也算是在宽慰自己。
进屋后,便见到锦儿穿着小小的粉色睡裳靠在枕头上在和瞌睡虫作斗争,明明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却还是坚强得不肯睡去,看得我好笑又心疼,走过去柔声道:“锦儿不乖哦,为什么不肯睡觉?”
听到我的声音,她原本已经胶着难解的眼睛立时睁得大大的,一脸开心的叫了一声:“娘亲!”就要掀开被子爬下床来迎我。
所幸她人实在小的可怜,要爬下对她来说有些过于高的床榻着实费劲,趁她还掉在半中央的时候,我急忙走过去将她抱回床上放回被窝里,无奈道:“锦儿不乖乖睡觉,就长不高哦。”
洗干净后,她白白净净的小脸终于重见天日,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许多,长大了必然是个美人坯子,做起撒娇的模样来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嘟起小嘴奶声奶气道:“锦儿以为娘亲不来了,锦儿不敢睡。”
我靠在枕头上,伸手将她抱到怀中,手掌轻轻拍拍她的背,这样极有母性标志的动作我之前想都没想过,此时做起来却觉得十分顺其自然,就像是我经常这么做似的。
心中暖意缓缓,我安慰道:“锦儿不怕,娘亲不走,娘亲陪锦儿睡觉,好么?”
她小小的身子整个蜷缩到我怀里,伸手来抱我,却因为手臂太短只能抱到我的侧腰显得有些吃力,仍旧不肯放开,一个劲儿点头道:“嗯嗯,以前娘亲也常常陪锦儿睡觉,但是娘亲走了,就没人陪锦儿睡了。”
我问:“爹爹没有陪你么?”
她有些委屈的摇摇头:“爹爹很忙的,他都没有时间回家。”
我叹一口气,用下巴蹭蹭她细软的头发,“没关系,以后娘亲陪你。”
她又抱紧我些,询问的语气中却带着央求:“娘亲会一直陪着锦儿么?”
我来路上原本打算编个理由将我只能陪她三个月的实情说出,此时却是嗓子口一紧,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会的。”
我原以为她听到这样的答案会欢呼雀跃,但小家伙却突然沉默不语,我低下头去看她,见到她将脑袋埋在我怀里,胸口渐渐有些湿润,怀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我愕然:“锦儿怎么了?”
她哽咽着闷声闷气道:“娘亲这回不许再骗锦儿。”
我眼睛一热,差点就涌出泪来,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突然就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冒然许下的诺言,她期盼如此,我却终究不能做到,但无论如何,这三个月里,我定会尽力待她。
我温柔抚摸她的头发,点点头:“不骗锦儿。”
她这才开心的抬起头来,眼睛下面挂着晶莹的泪珠子,用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笨拙的擦干,笑呵呵道:“那娘亲给锦儿唱小曲,好不好?”
看着这双水汪汪的眼睛,我怎么拒绝得了,有些为难道:“好,但是娘亲唱得不好听,锦儿不要怪娘亲。”
她郑重的点点头:“锦儿不怪,娘亲以前唱得也不好听,但锦儿喜欢。”
我:“……”
这小家伙还真是诚实得很,看来那南宫留在这方面也不甚擅长,倒是令我感到庆幸,至少不会让锦儿觉得落差太明显而感到失望,于是咳两声清清嗓子便唱起来:
“大枇杷,小枇杷,月亮圆圆杨柳儿青,高篱笆,矮篱笆,抓把泥巴做娃娃,娃娃眼睛圆溜溜,娘亲疼来娘亲爱,三月三,四月四,泥巴灶上做糖汁……”
锦儿睡着后,我替她盖好被子,悄悄下了床,出门看见莲子在喂鸡,我有些好奇这翠竹阁中怎么会养了这么多鸡,便开口问了一句,莲子道:“先生不许小姐出门,又怕她一个人待着无聊,才买了些鸡仔来养着,除了这个,”伸手往一旁指了指,“夫人你看,还有几只兔儿,这些都是小姐平日里的玩伴。”
我奇怪道:“不许她出门,为什么?”
莲子叹气道:“先生也是担忧小姐会出事,他没有什么时间陪小姐出去玩,又不放心我们这些下人,便只能让奴婢这般看着小姐了。”
我虽然能看得出来苏晋确然很疼爱锦儿,但是这样的做法实在让我不能理解,锦儿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最盛的时候,总是这般将她关在这小小的雨桐院里根本不是办法,他就算是再忙,难道连每个月抽出一两天来好好陪陪锦儿的时间都没有么?
我越想越觉得生气,又问:“锦儿晚上都是一个人睡的么?”
她点点头,心疼道:“偶尔先生会陪她睡,但都是极少的,有时候她做噩梦醒来,会自己跑到奴婢房中与奴婢一起睡,奴婢虽然知道如此是失了规矩,但实在忍不下心……所以……”
我欣慰的拍拍她的肩:“没事,你做得很对。”
她又高兴道:“不过现在好了,有了夫人,以后小姐就再也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小姐真的很喜欢夫人呢。”
我突然想起上一回在太仓被困在苏晋的府里时,也是莲子在伺候我,那时她就一口咬定我便是苏晋的妻子,想了想问道:“你是一直跟在南宫留身边做事的么?”
她奇怪道:“夫人为何叫自己的名字?”
我扶一把额头,无奈道:“我是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的么?”
她摇摇头:“不怕夫人笑话,奴婢是一年前被自家的父母卖到这里来的,但是先生对奴婢很好,不仅从来不打骂我,还让奴婢照顾小姐,是以奴婢一直把先生当作恩人看待。”
难怪这丫头会这么听苏晋的话,不过照她所说,她来翠竹阁的时间正是南宫留离开的时间,既然没有见过南宫留,又怎么会认定我便是她,心中不解,于是我便将疑惑问出了口。
她笑道:“奴婢是替先生收拾书房时见到了先生的画,那里面可全是夫人的画像,先生画得好,就算我没有见过夫人,也将夫人的样子记在心中了。”
我有些意外:“苏晋还懂画?”转念一想,觉得他既然有闲情逸致去写写画画怎么会没有时间陪锦儿,想起锦儿方才那副委屈模样,顿时觉得更加生气,心中暗自决定就算是逾越也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同他说说这件事。
晚饭时,厨房备了一桌子极其丰盛的饭菜,莲子趁机露了一把好手艺,利落的便捏了几个小巧别致的寿桃。而今日发生的事情委实让我措不及防,全然没有来得及准备礼物,便只能虚心像莲子请教,现学现卖的捏了几个勉强看得过眼去的面人。
所幸锦儿并不嫌弃,兴冲冲的扒着桌沿一个一个的认真研究我捏的面人,嘴里还嘟囔着:“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娘亲,这个是锦儿,这个是……”说到这里却停下来,皱着眉头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半天,又突然笑起来,拿起那面人高兴道:“这个是锦儿的阿弟!”然后奔到我怀里抱着我央求道:“娘亲娘亲,再帮锦儿生个阿弟好么?”
我放下手里的面团,怕面粉蹭到她的新衣裳上,便把手抬高,无奈道:“这个娘亲恐怕不能答应你了。”
她歪着脑袋有些不开心:“为什么?”
我看着她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顿生压力,想了半天艰难道:“因为……因为……因为娘亲生不了啊……”
她放开我,看了看手里的面人,眼睛又滴溜溜在我身上转了转,突然伸出小手在我肚子上摸摸,一脸开心的道:“娘亲能生,娘亲有肚子,莲子说有肚子就可以生娃娃。”伸手摸摸自己的小肚皮,略显失落道:“莲子还说锦儿的肚子太圆了,所以不能自己生阿弟。”又将手放回我的肚子上捏捏,笑道:“但是娘亲的肚子不圆,娘亲可以生!”
我被她的童言童语弄得哭笑不得,扭头看莲子,这丫头却不知何时悄然遁走了,回过来看着一脸期待的锦儿,我用手背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呃……娘亲是可以生,但是……但是没有爹爹的话娘亲也生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