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
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那么长。
明明醒了,但苏邑却一点都不想睁开眼。脑海中断断续续闪过很多画面,但他却一个都捕捉不到;耳边纷纷杂杂地想起很多声音,但他却一个都听不清。
好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要不然,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师、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女孩子哭了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不住回响,他忍不住皱皱眉,想了好久才想起这是明洳的声音。
哭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
他不是还活着吗?既然活着哭什么?
……为什么,他还活着?
“别哭了。”苏邑缓缓睁开眼,明洳被他冰冷的口吻吓了一跳,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连伸过来要扶他的手都顿在了半空中。苏邑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明阙呢?”
“啊?”很久没有看到苏邑这样笑过了,以前在昆仑山巅一起生活的岁月不禁浮现在脑海中,明洳眼睛又是一红,“明阙师弟他和重姒一起去城主府了。”
苏邑早在醒来时便已发现自己躺在先前住过的屋子里,此刻又听到明阙和重姒去了城主府,这才微微蹙起眉。明洳擦擦眼泪,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就在师兄你们去了祭坛底之后不久,被困在魔界的三位魔尊突然来到了天渊城,并且反压了这边的四位魔尊。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后并没有将我杀死,而是以礼相待,并且询问了少祭司的行踪,我想着他们是和少祭司一伙的,就都说了。据重姒回来后说,她本来和明阙都已危在旦夕,正是因为三位魔尊的搭救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而等他们找到你们后,却只看到了师兄你晕在昆仑镜前……”
想起明阙和重姒一再嘱咐不可以在师兄面前提起那个杨榆,明洳不由咬咬唇,有些紧张地看向苏邑,苏邑却仿佛没有听到她最后那句话,也仿佛已经忘了杨榆这个人似的,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大家都无事便好,如今明阙他们在城主府,可是在商讨昆仑镜之事?”
“正是如此。”
“这样,”苏邑静静地注视了明洳半晌,直把明洳看得脸颊微红,才轻轻笑了笑,“小洳,你也不小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跟在我身后要酒喝的样子呢,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明洳不由赧然道:“那些事师兄还不快忘掉!”
“我……师父如今驾鹤而去,最放不下心的除了你,便是这极剑宗了,”苏邑轻声道,“明阙是个好孩子,能吃苦,资质也不错,而且经历了这一劫之后更是稳重,心性也是寻常人所不能比的,如果有他在,想必定能将散落在各处的弟子召回,重建极剑宗,重现往日辉煌。”
苏邑嗓音淡淡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明洳却心中蓦地一慌,忍不住皱眉反驳道:“师兄你在瞎说什么呢,如果有师兄你在,当然能让极剑宗重现往日的辉煌了。”
“不过是见你们都有所成长,心喜罢了,”苏邑微微一笑,“师兄有些饿了,师妹能否为我去弄一些吃的?”
“好的!师兄你等等!”
苏邑想要吃东西,说明他的身体和心情都还不错,明洳简直欣喜的过了头,连忙跑到厨房亲自去做吃的,然而等她端了一碗面回来时,却发现屋子中空荡荡的,全然没了苏邑的踪影。
与苏邑一起消失的,还有玄元剑。
*
苏邑驾着飞剑来到城主府上空,掩去气息,他将玄元剑悬于身前,以手捏诀,默念了许久的咒法。昆仑镜之所以需要玄元剑才能打开,是因为玄元剑中藏有混沌之气,而他现在所做的,便是解封剑上的混沌之气。
其实这根本不是他这样修为的人能做到的,他连辟谷都还没能修到,最多算是人仙,而师父临终前入密传音告诉他,想要解除剑上的封印,至少要三名大罗金仙合力。
但是他等不到了。
昆仑镜有溯回时光的功能,他想看看,杨榆所说的那些“前世”,他想记起那些被他忘掉的一切。在杨榆已经不在之后。
只不过是不想有缺憾,只不过是不想辜负。
明阙与重姒坐在一起,上首是三位魔尊,他们正一起商讨着如何处理昆仑镜。当然昆仑镜还是要封印的,但是封印在哪却是一个问题,这面镜子虽然说乃是神器,却也是个祸端,难免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次这样的事。
然而就在商讨到紧要关头,却只见屋外灵气魔气大涌,上首的诨天魔尊眉心紧蹙,喝道:“不好!有人在打昆仑镜的主意!”
他们在昆仑镜上施了咒术,此刻咒术有异,其他两位魔尊也已察觉,三人同时飞身出屋,重姒和明阙紧紧跟在其后。
屋外灵气魔气混杂,天地色变,而处于飓风中心一人衣袍猎猎,青丝飞扬,神情平静,仿佛丝毫不为周身的动静所动摇。
“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诨天魔尊冷哼一声,便要出手拿下那人,谁知却被明阙死死拦下。
“君上息怒!那是我们极剑宗的大师兄!”
诨天收回手,淡淡道:“你可知,你这一拦我,你大师兄可是小命不保了。”
“什么?!”
明阙大惊,抬眼看去,只见飓风倏地停了下来,而苏邑七窍之中流出殷红的鲜血,脸色苍白,仿佛全身的灵力和生命都在瞬间被抽干一般。而悬于他身前的玄元剑突然寸寸断裂,其上升起一团至清至浊的气,将他缓缓包住,他整个人便仿若睡着一般,这样漂浮在半空之中。
而与此同时,屋内的昆仑镜忽然华光大放,击破屋顶,悬浮于空中,与苏邑相持平。那团混沌之气包裹着苏邑,向昆仑镜缓缓移动。
“不要!”明阙大急,想要施法去碰苏邑,却被重姒一把拦下。他恨恨地回头看去,只见重姒面色怪异,沉思之中是一种恍然大悟后的了然,不由心中一动,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的宿命,”重姒淡淡一笑,青稚的脸上却显露出了一抹超出年纪的洞悉与沧桑,“也是他本该的归宿。”
苏邑整个人都被送入昆仑镜的华光之中,淹没不见,而昆仑镜却又恢复了原本灰蒙蒙的模样。
院中风停树止,除了掉落在地与凡铁无异的玄元剑碎片,先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大家的幻觉。
而这些苏邑已经全然感受不到了,当经脉俱断、七窍被毁的剧痛过后,他却只觉得一股温润的力量缓缓滋润着他的神魂与身体,缓缓睁开眼,他看到自己身在一片白净的天地之中。
盘古开天辟地之前,世上充斥着混沌之气,至清至浊,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此刻的情景倒是很像传说中的混沌之世中。
“你醒了。”
苍老的声音倏地响在耳畔,苏邑猛地回过身,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地方却多出了一个白须老人,老人对他慈祥地笑了笑,和蔼道:“坐。”
话音刚落,他们之中便突然出现了一张石桌,桌边摆着两方石椅。苏邑在自己身前的那个石椅上坐下了,淡淡问道:“你是谁?”
“我是昆仑镜中的器灵。”
“器灵?”
“对,万物有灵,活得久了,便也能幻化出一副人类的样貌来骗骗自己了,”老人乐呵呵地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有缘人的出现了。”
“多久?”
“无以为计,”老人的眼中有着逾越了时光的睿智与透彻,这是在无尽的寂寞中才能凝练出的大智,又只有这样的大智才能视无数孤寂的时光于无物,“喝茶吗?”
说着,桌上便出现了一个茶壶,甚至还冒着热气,而他们面前则分别放上了一盏小小玲珑的茶杯。老人拎起茶壶,为苏邑倒了一杯。
苏邑拿过杯子,慢慢喝了一口,茶水流入腹中,却只觉浑身上下都仿佛被一种温和的力量所滋养,断裂的经脉也慢慢地被接回。
“这里是哪?”
“天地混沌,身在何处又有何差别?”
“前辈所说之言太过深奥,晚辈愚钝,”苏邑放下茶杯,“前辈说我是有缘人,此话有何意?”
“哈哈哈,你这小子,也莫要再试探于我,”老人笑道,“世人得到昆仑镜,不过都是为一己之私,或是要看前尘往事,或是要扭转时空,你所求又是何事?”
但凡是人,哪怕是魔是神,又有谁能真正断了私欲的?
“晚辈确实只为一己之私,”苏邑淡淡地道,神情是放下一切之后的平静,“希望前辈能够成全。”
“你真的决定了?哪怕会灰飞烟灭?”
“是。”
“不后悔?”
“后悔……还是有的,”苏邑忽而笑了,神色温和,“我很后悔,那日为何不问问他,赌注是什么。他说打赌,却让我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消失了。他赢了,我却再也还不了欠他的赌注了。”
*
这是二十一世纪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灯火将夜照得比白日还要透亮,高楼耸立间车辆来来往往,热闹喧嚣中却透着冷到骨子里的孤寂。
城市的边缘里,一个路灯照不到的狭小的巷子中,一身黑色夹克的男子缓缓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蹲在他胸口上的一只黑猫。
黑猫的眼睛在黑夜中发着绿幽幽的光,他们就这么对视着,像两具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