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是失忆了?一个失忆的苍爹?
晏修白哑然。
这要叫他怎么解释?
说你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大唐,这个大唐还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大唐,而是另一方世界。
那个世界有藏剑山庄,有纯阳宫,有七秀坊,有万花谷,还有长歌门和苍云堡?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种堪称荒谬之事的。
如果这件事不是他亲身经历的,他也不会相信的,他只会怀疑和他说这番话的人是不是别有居心,另有所图,不然就是脑子有病。
而现在“脑子有病”的那个人是他!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向来灵光的脑子像是打了结,而他的沉默在燕长生的眼中就成了欺骗和质疑。
他冷笑一声,“在想着怎么编故事?”
“我何须编什么故事。”即使心中没底,晏修白依旧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他淡定的说道:“如果你当真不信我,认为一切都是谎言,那当日你我相斗之时,又怎么会因我一句话就弃战而走?!”
这次轮到燕长生沉默,他又想到了对方当日所说的“玄甲苍云”,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甚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可那种心悸的感觉他到现在仍清楚地记得。
从他有意识起,他就是没有记忆的,除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的过往,这世上的一切都那么的陌生,陌生的他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总想毁灭了什么才好。
他残忍暴虐,出手必见血腥,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冷漠,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一点柔软之心,也难怪那些人在用他的同时也防备他,一件强大的,没有任何约束的武器,用起来的时候当然要当心反噬自己。
而燕长生又岂是随意被人所用的?那些人拉拢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将他们看成一群跳梁小丑,左右一场好玩点的游戏而已,真看不顺眼了直接杀了了事。
而就是这样冷心冷肺,外加有暴力倾向的燕长生,却在听到玄甲苍云这四个字时慌了心神,竟然在战场上不战而走,这对他而言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将近半个月的查探,他没有查到关于玄甲苍云的任何消息,可他本能的觉得这四个字很重要,隐隐的有种浸入骨髓的熟悉,那是一种归属。
燕长生只觉得有点好笑,一个将杀戮嗜血刻在骨子里的人竟然对莫名其妙的四个字有了归属感,这实在是一个笑话。
可虽然觉得这是一个笑话,燕长生还是出现在了这里,而且没能等到天亮。
“玄甲苍云究竟是何意?”燕长生再次问了一遍,这次语气中少了讥讽,凝上了一层寒霜,认真而执拗。
晏修白并不怀疑,如果自己的答案不能让他满意的话对方绝对会提着那把狭长的陌刀砍过来的!
“雪覆胡关摧冷草,风扬朔漠起狼烟。刃端百死何辞战,碧血书成白马篇......”晏修白顿了顿,方才叹道:“这说的便是玄甲苍云了。”
燕长生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刀盾,向来冷硬的心竟涌上热流,烫得惊人。
“玄甲苍云是一个很厉害的隐世门派,听说门下有十八铁骑,玄衣玄甲,陌刀铁盾,十八个人的力量足以媲美一支军队,是无双利器!”
“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玄甲苍云中的十八铁骑之一?!”
“在下只是猜测而已。”晏修白眼也不眨一下的说道:“十八铁骑向来神秘,真正见过的怕是少之又少,而当日你我初见,阁下衣着装扮,手中刀盾,以及所施展出来的武功,都与苍云军一般无二。”
燕长生冷笑:“你既然说十八铁骑神秘莫测,无人得知,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
故事既然已经编到这个份上了,那边一编到底,晏修白连打个嗝的时间都不需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在下师出长歌,也是隐世门派之一,百多年前与苍云颇有渊源,长歌门的书楼之中有几本典籍提到过苍云,在下恰巧看到过,是以知道的比旁人多了一些。”
对于他的这番话燕长生没有全信,但也没有不信,至少对方的武功他是亲自领教过的,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七品县令所能有的,就是江湖上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能抵得上他的恐怕也没几个。
隐世门派出来的高徒,这个说法他是信了七分的。
剩下的三分,只是本能的怀疑而已,这个世上连自己都可能怀疑自己,何况是他人。
晏修白把人忽悠走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夜色褪去,天空呈现大片大片的墨蓝,远处炊烟袅袅,咳嗽声,交谈声,鸡鸣狗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整个城市活过来了。
晏修白是慢慢走回去的,路上还买了顺带着买了早餐,猪肉馅的大包子,是纪樘爱吃的。
大半夜没睡,他看上去倒是神采奕奕,没有丝毫精神不济的感觉,至少刚起来的林诗音看到推门而入的他时,一点都没发觉对方是半夜溜出去的,还以为他只是早起,然后顺便出去溜了个弯而已。
将热乎乎的包子递给对方,晏修白笑道:“早,糖糖起来没?”
“还没呢。”
“我去叫他。”晏修白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说道:“待会儿就让赵胜过来吧。”
毕竟是一个好的帮手,在陈嵊县的威望也高,有些不必要的误会还是早些说开比较好,顺便也能拉拢一下人心。
林诗音没有异议。
一次夜访之后,燕长生成了晏修白这里的常客,而且从不在白天拜访,而是专挑半夜,正常人已经熟睡的那个时间,以至于到今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其他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种堪称扰民的行为,作为直接受害者的晏修白非常想给他一顿板子,如果不是看在老乡份上的话。
燕长生来的勤快,但呆的时间却不长,有时候只是喝杯茶,有时候是来送坛酒,理由是他觉得这酒不错,后劲十足,更多的时候却是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情都不干,就是站在窗前看他一眼,看完之后就走了。
弄得晏修白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只能庆幸自己不是个胆小的人,不然的话大半夜的,睡得好好的,忽然房间里就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那个人还全身上下一通黑,头顶上反差的顶了一头白毛,绝对是要吓死的。
时间长了,晏修白索性也就无视了对方时不时来一次的神出鬼没的出现。
该睡觉睡觉,该干嘛干嘛,严格意义上来说,对方的存在并没有干扰到他什么。
等到晏修白的内伤彻底养好之后,他便开始着手那件他已经盘算了好久的事情了,而真正动手之前,还是要确定一件事情的。
于是,当某个夜晚燕长生再次降临的时候,等着他不是一个熟睡的背影,而是衣着整齐,坐的端端正正的君子。
桌子上还摆了两个小菜,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显然是待客的,就等他来了。
燕长生挑了挑眉,鼻尖微动,已经闻到了熟悉的酒香,是他以前带过来的那坛。
晏修白绝对不是一个好客的主人,这从他以前来过这么多次,却从没有过一次这种待遇就可以看出,那么对方究竟想做什么?燕长生起了些许兴趣。
晏修白也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他问的很直接,酒都还没烫过胃,就问起他和狼寨子的关系。
能让他忌惮的唯有一个燕长生,如果他在意那个狼寨子的话,他少不得就要多费些脑子了。
苍云堡的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是绝对不可能与祸害百姓的匪贼为伍的,但是一个失忆的苍爹就不一定了。
“你要对狼寨子动手?”失忆并不等于傻了,燕长生脑子一转就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想法。
“此地匪盗猖獗,常年扰民,这次更是目无法纪犯下如此恶行,我既是此地父母官,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再任由他们继续猖狂下去。”
狼寨子只是一个开头而已,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匪窝,还有海外的那些倭寇,他都没想要放过。
齐家湾惨事之后,他立刻就写了手术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到了松江府,意料之中的没有动静,既然他们不管,那就由他亲自来好了,晏修白看着舒朗温和,实则眼中最是容不下沙子。
“一个乌烟瘴气的朝廷而已,值得你这么卖命?”燕长生冷笑:“或许你效忠的那些人就是这次事情的主谋呢!”
晏修白眉心一动,“上面有人同你们勾结?是谁?”
燕长生并没有回答他,那一点都不重要,“以你的本事,却被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了区区一个七品知县,而那些自私自利的酒囊饭袋,却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掌控着别人的生死,天道何其不公!”
说到最后,他身上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了。
晏修白神情镇定,“天道不公,朝廷无能,皇帝昏庸,朝堂派系之间只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可那又如何,与我何干,我又不为他们,我只为这陈嵊县两万百姓而已。”
眼中腥红逐渐消失,燕长生看着他的目光变得诧异起来,仿佛是在重新判定这个人。
良久,他才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的辛辣在味蕾间散开,他道:“狼寨子与我无关。”
“被俘虏的那些人说你是狼寨子的狼头。”
“确实。”燕长生点头,“因为我杀了上一任的狼头!”
晏修白看了他一眼,便又重新垂下眼眸。
燕长生慢慢摸向一旁的陌刀刀柄,“你刚刚的眼神告诉我,你想动手。”
“不错。”晏修白并不否认,“你是狼寨子的狼头,没有约束他们,反而任由那帮子亡命之徒灭村杀人,齐家湾十二条人命,有一半该算在你头上!”
“我不是你的对手,否则你现在该以命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