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释天是最擅长出尔反尔的人, 尤其是在放过她的这件事上。
墨焰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却已经被说动了心。只是, 她不明白的是,这究竟只是给自己找到了接受她的借口还是真的在渴望远离她。
去阿修罗族的事还是定下了。
墨焰已多年未曾祭拜父王, 如今就算知晓帝释天另有他意,也只能顺从而为。虽说平反之事可有可无,到底聊胜于无。即便对她多年的愧疚毫无减轻之用,起码,对于阿修罗族来说是件好事。
阿修罗王没想到自己刚揍完帝释天,她回头却带着妹妹回家祭祖来了,颇有些尴尬与不自在。好歹这是妹妹第一次回娘家, 虽接待须弥山一行不情不愿, 妹妹能回来却是当真欢喜。至于为自己父王平反一事,他倒并不怎么抱希望。
说到底,阿修罗族也不稀罕帝释天的平反。
墨焰在阿修罗族时住的是舍脂苑,这回自然还是住这里。舍脂苑的后面是帝释天第一次遇到墨焰的白玉林, 她此时再来不免感慨。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会和墨焰纠缠至此。
帝释天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来了阿修罗界,无比庆幸自己闲逛来了这处白玉林,也无比庆幸自己多看了那个阿修罗女子一眼。可偶尔,她也会想,墨焰不遇见自己是不是比较幸运。
回到熟悉的地方,让墨焰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帝释天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那种在须弥山随时随地都保持着的紧绷感消失了。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现象。
等到人员都安顿完毕, 第一日已经过去了。到了差不多就寝的时候,蒹虚刚好把药送来。凝欢的效用在十日左右,每次都需要现配,所以她这次也在帝释天的随行人员里。
墨焰已经喝了一段时间的凝欢,只知道这是平心静气调养身体的药。因为帝释天一直对归还灵火热情不减,她猜测这大概是为此做的准备。
墨焰已经默许了这件事。
帝释天看着墨焰把药喝下,又亲自拿了水给她漱口,体贴周到可谓无微不至。两人都已经沐浴完,床铺也已铺好,接下来是就寝的时间。
虽然从准备以双修之法归还业火开始两人已经重新同房,但现在这间房间是墨焰曾经一直居住的地方,这对帝释天来说又有不一样的意义。
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觉得自己更加接近了她。
“焰儿……”墨焰侧身背对着她,帝释天只能够看到她乌黑的长发以及瘦削的肩头。她慢慢靠过去,如同这段时间每个夜晚那样将这个单薄的身躯搂进怀中。
帝释天的气息伴随着她带了几分安心的叹息声吹拂在墨焰的耳边,叫墨焰的心不禁柔软又酸涩了起来。
这个任性又倔强的帝王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显露出软弱。
“嗯。”
帝释天听到了她轻轻应答的声音,心中升起了狂喜。
“焰儿。”她强忍着冲动,不敢置信地又叫了一遍。
“怎么了?”这一回她听得十分清楚。
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渴望,帝释天抬起身大着胆子将她小心的翻转过来。墨焰没有抗拒,只是仍旧闭着眼睛。
帝释天居高临下看清了她柔顺的眉眼,再不复过往的冷硬。
“我、我可以亲亲你吗?”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饱含了无尽的渴望与无法掩饰的卑微。实在难以让人想象,这个人就在不久之前还做过那样残酷的事情。
帝释天没有听到回答却仍旧低下头吻住了墨焰。这个吻清浅得不带一丝侵略性,像是不谙□□的少女最青涩的渴求。
墨焰无比温顺地承受着这个吻,强烈到可怕的欢喜从心中满溢出来。她是这样地爱着这个人,为什么要折磨她也折磨自己呢?
“焰儿,焰儿……”帝释天反复呢喃着墨焰的名字,因她的顺从而激动不已。
事情一直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进行,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祭祀先祖对任何一个族群来说都是大事,故而前任阿修罗王虽背了反叛之名,阿修罗们还是筹备得十分盛大。帝释天这一次来参加祭祖是为了让其正当化,然后名正言顺的为毗摩质平反——爱屋及乌的须弥之主实在无法避免背负上昏君之名了。
世事奇妙。
帝释天前一次来阿修罗族还是两族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这次来却是以阿修罗公主伴侣的身份来为老丈人上香的。
阿修罗族祭奠先祖可谓百无禁忌,气氛不要说沉重了,简直堪比节日庆典。
墨焰是出嫁的女儿,又是帝释天的王妃自然不用操心筹办的事。帝释天就更管不着了,故而便整日拉着墨焰要她为自己当向导。
百年对天人来说实在算不上太久的时间,经历过战事的阿修罗们对须弥山一行当然更没什么好脸色。帝释天过往和阿修罗相看两相厌,他们没好脸色她可一点儿也不在乎。
可如今不同了。她爱墨焰已极,连带着也很想照拂一番阿修罗族。虽然并非想收买人心,但在爱人面前被狠冷落了几回也难免难堪。只逛了两日她就叫着身体不适又不要出门了,拉着墨焰想在屋里腻歪。
墨焰现在大多时候都顺着她,但似乎天生不擅长腻歪这件事。面对帝释天的热情,总是十分吃不消的样子。
她们本就是两个极端。
帝释大人身体不适自然是件大事,蒹虚立即便受到了传唤,听说倒是王妃的意思。
蒹虚进屋时见帝释大人靠在床上,拉着王妃的手,似乎是在撒娇。再看她气血红润没有一丝病态,便暗忖着这十有八九是装的。
墨焰似乎比帝释天更快发现了她,将她招到跟前要她为帝释天诊断,帝释天则一直给她使眼色。
便是要帮着瞒住的意思了。
蒹虚心领神会,装模作样地请了脉。作为须弥山首席医官,她最关心的当然是帝释大人的身体状况。这位大人虽然在痴缠王妃的过程中经常受伤,所幸她修为深厚一直以来都无大碍。
脉象果然是正常的。
蒹虚正打算收手,却在抬头看向帝释天脸庞的时候愣了一下。
天人有身光之说。身光并不是说天人身上真的散发着金光,而是指其修为福缘所致的精气,反应到他人眼中便如溢彩流光。凡人见到仙人总是觉得看到了万丈金光也是这个道理。越是修为鼎盛,福缘深厚,天人的身光就越是显著。
当然,这是在不刻意收敛的情况下。
一般如帝释天这般地位的天人都会有意识的收敛身光,但即便如此,在他人眼中她仍旧是不可逼视的存在。
本该如此的……本该如此的!
蒹虚认为并且无比期望是自己看错了。
身光忽灭是小五衰相之一,怎么可能出现在帝释大人身上?
“本王是什么病,蒹虚你倒是说说啊?”帝释天见她愣着,不耐烦的催促道。
蒹虚勉强镇定下来,斟酌着道:“大人您该是累了,身体稍微有些虚。臣想问一问,您身体有哪些不适?”
“反正就是脑袋疼不想动,想在床上躺着。”帝释天似乎根本没当回事,这些话显而易见不是对她所说,而是对着旁边的墨焰撒娇。
“那……您身上可有出现什么明显的改变吗?”她记得帝释的小五衰是有预兆的,帝释大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改变?犯懒算不算?”
“看样子您果然是累了,”帝释大人似乎完全没有从自己身上发现什么异常。蒹虚稍稍放下心来,却总归无法彻底安心,这便嘱咐道:“微臣现在先给您开个方子。之后回善见城您最好多听圣乐,多沐浴功德水,好好调养一番。”
且不说妄自揣度须弥之主小五衰是否大逆不道,就算她当真如此,这话也不好在墨焰面前说出来。蒹虚见帝释天没有异常,一边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一边又隐晦的指引帝释天。
乐声不起,浴水着身也是小五衰相之二,只要帝释天按照她说的做,万一出现异常就能很快发现了。
“好啦好啦,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先下去吧。”
可是,人间有句俗话:你永远叫不起装睡的人。
须弥山的医官再也想不到,帝释大人不但一早就发现了自己天人五衰的事,并且将此隐瞒了起来。并非是为了须弥山的安定,而是为了不阻碍把业火还给墨焰的计划。
帝释天入了魔般的执着于此,仿佛她得不到回应的爱恋,诓骗爱人的罪恶,使用凝欢的懦弱全部都可以因此而一笔勾销般。
她不是第一个因“情”五衰的帝释,也不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