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三级石阶,胤礽对门口立着的侍从道:“李管事,父亲可是正在待客?”
李平躬身道:“回二少爷的话,户部金部主事益州叶氏叶承琪正在与老爷叙话,老爷吩咐,您与三少爷回府后,便来见客。“言罢,人已上前一步,欲亲自打帘。
胤礽却是脚下不动,笑道:“我记着金部有凉州陈平洲主事、泸州梁宇桥主事、冀州于景瑞主事,不知这位叶承琪主事是替了哪一位?”
门畔侍从皆侧目而视,胤礽与胤祉却齐齐回头去看那面目最平凡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李平打着帘子,少有的不知所措:这叶家来势汹汹,底细怕是只有自家老爷晓得,且两位少爷这番问来,更似要寻人不是。
胤祉瞧着那面目平凡的少年,说不出缘由的不喜,略蹙了眉。
胤礽低声笑了笑,道:“堂堂叶家公子,换了从人衣裳窥人内宅,也是好教养。”
院中诸人皆是一惊,叶家侍从齐齐抬头去看那少年,随即又都低了头,只一管家模样的站出来,指着胤礽道:“琏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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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喜极而泣,俯身抱住胤祥,颇有些语无伦次:“十三,朕能再见到你真好……十三,这辈子咱们是亲兄弟了……”
康熙僵立在门口,胤禛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他的耳中,对于又得了一个儿子他确实有些异世重逢欣喜,可是想到十三胤祥,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草原上那一场变故,那一场他避讳半生的变故。沉沉一叹,康熙转身往外走去。
在廊下站定,没有接过侍从递上的手炉,康熙负手立在没有帐幔遮挡的回廊处,看着那翩跹的雪花,放空思绪,偶尔扑上面庞的雪花却让他的思绪不可控制的飘向那年的塞外,冷风割面,像极了那夜,那时候该是隐在灯影中青年的容色忽然明晰的展现在眼前,那双狭长凤眼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大咧咧的展现在自己眼前,康熙敛目轻叹:……胤礽啊……
胤礽躺在虚空中,细细琢磨着今日听的讲书,闻得林宇轻咳声,睁眼皱眉,林宇自那日之后时节更替之时便有些不舒服,瞧着那一碗碗的汤药,胤礽都觉着嘴里苦的慌。可是,这小子又是较真儿不肯服输的性子,瞧着林宇喝过了药,便随了林广澈侍从张彦往铺子里去瞧着那掌柜的如何行事。胤礽叹口气,林广澈这两日事忙,倒是没时间管着他这儿子,旁人也不好说,只得依着他的心情纵着他,倒让胤礽难得的生出些不安。
顺着林宇的眼打量近日已渐熟悉的街景,胤礽侧身横卧,眼神飘忽。
身处高位的人再怎样低下身段儿也是永远无法看清楚底层的真实,非身临其境总是无法体会那一分无法用言语描说的辛酸苦辣。
情到深处愈显言辞苍白。
他以为自己沉浮一世,总该是对人心有些揣摩,如今方才知晓曾经多少的自以为是。
也难怪皇上最后舍了他,他始终没有承担背叛的坚忍和勇气啊。
闭上眼,胤礽不愿再去戳心底的伤疤,凝神去听刘彦解说如今时节是哪里的鲜货卖相最好。
胤禔同胤俄正在和敬的院子听她指着账本解说,晕头涨脑之际两人心中难得对胤禟生出些敬佩之意:老九/九哥是怎么厘清这般变化繁杂的营生的?!
和敬瞧着面前愁眉苦脸的两小儿,很是无奈,她说教多日,两位学生却还是这一知半解的模样,想来两人赖在自己这里还是图着清净,左右她寻得这由头也是看不过弟弟表弟被人那般‘欺负’了,索性合上账本,唤来侍婢送上冰碗。
看着瞬间精神起来跑去捉弄晒着太阳贪睡的两只猫儿的两小儿,和敬安抚着逃进自己怀里的雪球倚在榻上瞧着那边儿闹腾一团儿的人和猫,轻叹一声:罢了,将来这铺子便先暂交舅舅们打理吧。左右,他们是一家人呢。
佟佳氏现今这身子底子倒是不错,只是大病初愈便接连孕育两子,身子已是有些不堪负荷,且她这次怀孕时患得患失的思量过重,又在生育时遭了大罪,很是有些伤了身子根本,昏睡几日方才清醒。喝了几日的汤药,佟佳氏终是不耐,闭目假寐,对侍婢嬷嬷的唤声只做不闻。
胤禛本是想着将胤祥的事情告知佟佳氏,可是看到佟佳氏疲懒憔悴的样子,鬼使神差的压下了喉中话语,爬上床,舀了半勺汤药颤巍巍的送到佟佳氏唇边,轻唤道:“皇额娘,用药吧……”
佟佳氏睁开眼看到胤禛,想起上一世的胤禛也是这等乖巧的模样,忽的觉着自己这辈子有些对他不起,这是自己养了两辈子的孩子啊,自己之前可是着了什么魔,明明那时候一直想着若是这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就好了,这辈子梦想成真了,怎的就……幸好自己醒悟的不晚,虽然自己这一年是有些疏忽了他,现在倒也来得及补救,她这一世可是有两个儿子了呢。打开心中一个心结,佟佳氏温柔的看着胤禛,含笑饮下他喂到口边的一勺勺汤药。
屏风隔断处的阴影里,康熙默然看着这边的母子两人,心中很是安慰,他记得上辈子的时候佟佳氏就很喜欢胤禛,自己更是时时怀念着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的快乐,只是,曾经佟佳氏喜欢胤禛,却是一直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忐忑心事,可是,他是皇上,他不能随心所欲,他必须要平衡所有,幸而老天垂怜……康熙面上笑容欣慰,拿过侍从手上瓷碗,坐到佟佳氏身边,伸手揽过胤禛,接过他手中的勺子舀了白水一匙匙喂给佟佳氏。
笼在承乾宫多日的愁云沉郁终于散开了,皇帝对继后很是有情。
原本在旁观望的嫔妃见此只是笑笑便无趣的转开了眼,如今宫里头分位高的妃嫔除了纯贵妃和令嫔是包衣女子,后起之秀都是满蒙美人,被留牌子进宫的女儿,哪家不是请了有见识的老者指点过如何行事方才不至连累亲眷,哪里还有什么人期盼着在宫里头求得一辈子的深情,安安稳稳有了下半生的依靠才是正经。
于是听闻两位贵人都喜去皇太后的寿康宫沾沾皇太后的福气,一众无子妃嫔便也前去凑趣儿,便是求不得抱养皇子,好歹在皇太后面前得了眼,也是好的。
皇太后瞧着忽然聪明起来的一众嫔妃初时可是不太欢喜,转眼瞧见一旁安静的似模似样的读书的孩童,又觉着还是聪明人斗起来有趣,正好瞧瞧这不声不响就夺了她儿子的心的那拉氏的手段,到底宠荣都不在一时,而是看时间的长久。有时看的不是自家的本事,而是看家里头是不是有人拖着后腿!
皇后大安的消息从宫里头透出来让前朝那拉氏一族倒是松了口气,只是有着傅恒傅清的不动如山相较,颇显狼狈。
胤禛生性敏感多疑,对佟佳氏的亲近隐约有感,上辈子惦念许久的母子情到底也不是假的,母子两人彼此有意,倒是相处愈发融洽,而不知心中如何作想,胤禛一直没有在胤祥面前说开了康熙和佟佳氏的身份。正好康熙也不欲佟佳氏早早知晓胤祥的身份,一家四口相处之时,一直没有摈退侍从,所幸被瞒着的一对母子如今都是精神不济,佟佳氏欢喜胤禛对弟弟的疼爱,胤祥为胤禛得到曾经惦念一世的疼爱而欢喜,倒是未有所觉。
承乾宫中并无人压制两位小主子兄弟情深的消息:九阿哥对十三哥很是喜欢,十三阿哥也乖巧懂事的黏着九阿哥。
一众旁观等待结果的阿哥冷冷一笑:想必这个就是十三了。
胤禔的书房里,一众康熙朝的阿哥都在。
胤禔摩挲着怀中宝儿的绒毛,垂着眼睑遮住了眼中翻腾的情绪:这辈子这对好兄弟倒是凑成了亲兄弟了!
胤祉抿口茶,笑得悠然,上辈子他先后栽在十三母子的葬礼上,第一次固然是自己不对,第二次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怡亲王,固然你会做人,可是哥哥就是瞧着你不顺眼该怎么办啊!
胤俄提了水壶为胤祉和胤祯续杯,他对十三这个弟弟倒是没什么好恶,只是,他记得九哥可是因为十三被罚过呐,为了什么,谁对谁错,他是不记得了,可他就是记着胤禛因为这个没少为难他的九哥,所以,小十三,你既然同你四哥兄弟相得,便也担了他给你扯上的仇怨吧。
胤祯倒还面色平静,双手捧杯请胤俄为自己把盏,将温热的杯子握在手中,瞧着氤氲的雾气,轻叹一声:一个是自己的亲兄长,倒是同和他一并长大的哥哥更像亲兄弟,年纪相仿的兄弟,皇阿玛却是更喜欢另一个!所以他要强,就算是扛不住落荒而逃也要绷住了面子,他拼命寻找会认同自己的人,人前嚣张,人后落泪的蠢人就是他,他,他其实只想要一个除了身份羁绊将他看的最重的人而已!想起那时候满眼无奈好笑的瞧着自己的太子爷,胤祯偏头去看胤禔,虽然气势相仿,可是太子爷那双眼悠悠然只需一瞥,他就觉着自己被人看了个通透。惨然一笑,胤祯看看安静品茶的胤祉,再看看眼神交汇的胤禔和胤俄,闭上眼,他不过是很怕寂寞。可是,自己好像才是亲缘淡薄的那一个,瞧着兄弟们都不是孤身一人,还真是怅然呐。
寿康宫自然也是时时关注承乾宫的消息,胤禩一边听着宫女为自己念书,一边听着皇太后同宫人嬷嬷的说话,心下叹息一声,那两人这辈子倒是圆满了。不过,这辈子没人给他们做挡箭牌,不知道他们倒要如何?而且,他们的皇阿玛啊,那可是,呵,传说中的千古一帝啊。胤禩唇边笑容愈发灿烂,他很期待,真的很期待!
临近十三阿哥的满月,后宫众人有意无意的探听着内务府的消息,听过皇上的意思,后宫诸妃一时间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皇帝对皇后的态度仍是极好,可是这十三阿哥的满月宴,内务府却只是得了如往常的例的旨意,很是让人摸不清皇上的心意究竟在何处。
令嫔和两位贵人先后临产,两位贵人诞下的都是格格,加之庆嫔所出的五格格,宫中已有五位小格格;令嫔倒是好运气,得了阿哥,只是身子是弱了些,康熙瞧着十四阿哥就想起上辈子夭亡的儿女,倒是责令太医院好好为十四阿哥调养身体。
弘历听了自己的手下报来的消息,眉头一挑,呵,这令嫔魏氏同富察氏的死必是脱不开干系的,而太医院那么些太医,偏偏就挑上了他的人,既然老天都给他机会除去那妖孽的孽种,他更是不必手软!
皇太后挑了眉头,不过听说了舒妃抱着她偏殿中的婴儿很是欢喜,庆嫔对着她宫里的颖贵人也是不错,摸了摸指甲,这次宫里头的女人倒是容易满足呢。也罢,既然皇上现在想抬着皇后,她这做额娘的便随了儿子的意好了。不过,九阿哥一人也是孤单,该是同年纪相仿的兄弟亲近亲近呢。于是皇太后遣了人去承乾宫,又下了一道懿旨,道说年底宫中添了婴孩儿两位贵人有功,又赞了舒妃庆嫔的慈母情怀,两位格格的生母养母都得了皇太后的大量赏赐。而令嫔却似被皇太后忘在了一旁。
胤禛不情不愿的被嬷嬷抱去了寿康宫,忍着心中不喜,同皇太后说话,瞧着在炕上翻检书册的胤禩只觉无趣,他还是觉着和他的十三弟在一处舒坦,就是发呆也好,可是陪着这么个——胤禛眼神一闪,瞧着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孩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人莫不是自己上辈子的兄弟?否则,小孩子爱闹,听说这十阿哥虽是乖巧的,也颇招人疼,如今这对着自己的冷淡态度倒是奇怪得很!
胤禩背对着胤禛,深吸口气,他还是没办法假装不在意上辈子同这人的恩怨,他怕自己压不住眼中的恨意啊,但愿小孩子的眼缘一说能遮得过去。睁开眼,瞧了眼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自己面前的人,胤禩好奇地再看了一眼,撇撇嘴,抱着怀里的书本转了身。
佟佳氏休养大半月,倒是精神了不少,听说胤禛被召去了寿康宫,便只让人将十三阿哥抱了来。
絮絮叨叨的将自己对胤禛的情谊说了出来,佟佳氏觉着怀中婴孩儿的神情很是熟悉,那震惊的模样像极了胤禛,抿了抿唇,想起曾经同康熙问过的胤禛的后事,她试探着问道:“十三?你可是胤祥?”
胤祥瞧了佟佳氏一会儿,闭了闭眼。
佟佳氏怔了一会儿,面上做出欢喜的笑,遣了侍从去请康熙来,想起近日在康熙眼中瞧见的愧疚,又想到那日胤禛的欲言又止,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闭了闭眼,瞧见胤祥正看着自己,面上笑容愈发温柔。
康熙听高无庸报来承乾宫侍从来请时便猜到该是所为何事,佟佳氏一向守礼,从未凭着自身的宠爱逾矩而为,这般遣人来请自己前世今生也不过是几次。
“九阿哥现在何处?”康熙起身往外走,忽的问道。
高无庸忙回道:“回皇上的话,九阿哥现在寿康宫。”
康熙点点头,想起寿康宫中的十阿哥永瑆,皱皱眉,那孩子的……出生实在不讨喜,不过,到底也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该太过冷落了,明日去瞧瞧那孩子吧。
看到康熙进来,佟佳氏在床上行了个福礼,面上满是惊喜,欲言又止。
康熙丢了个眼神给高无庸,扶着佟佳氏躺好。
高无庸知趣儿的招呼着侍从一并退下。
佟佳氏只做不知康熙早已晓得,只喜道:“皇上,十三是胤祥!”
康熙暗叹一声,笑道:“朕知道的倒是早些,只是一直没得机会告诉你。”伸手摸了摸胤祥的额头,“朕上辈子最爱的孩子都是表妹给朕生的,真的多谢表妹。”
佟佳氏偎在康熙怀里,心一抽一抽的疼了着,面上却是透出两分薄红,口中只道:“表哥,胤禛胤祥是我们的孩子,怎的要谢!”
胤祥怔怔瞧着今世阿玛额娘的模样,努力从中寻出上辈子的蛛丝马迹,对上两人看过来的慈爱眼神,也是不知当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想到自己现在尚不能言语,倒是觉着庆幸了。裂开嘴,胤祥笑弯眉眼嘴角,遮去眸中自己也不知会是嘲还是喜的情绪。
寿康宫中,胤禛只觉着心中愈发烦闷,这十阿哥实在是不讨人喜,竟是一只无视着自己,抿抿唇,胤禛坐在胤禩身边,扯过他手上的书本,开口道:“我是你哥哥,你怎么不叫人?”
胤禩暗自磨牙,他不说话不就是怕自己忍不住扑上去同这人拼命么,这人竟然还来招他!真不愧是隐忍了多年的雍正皇帝,现在这耐性还真是好!不过,现在他还是小孩子不是么?胤禩瘪瘪嘴,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的道:“哥……哥哥……哥哥好凶!”
瞧见皇太后急急的冲进来,胤禩顾不得以前心中的别扭,将头埋在皇太后的肩膀,小声的抽噎着:哼,老四,我倒要看看你被自己的侍妾训斥是个什么心情,虽然不能瞧着你这脸色变化,不过弟弟这心情却是好呐!
胤禛狠狠的瞪了眼趴在皇太后怀里的胤禩,瞧了眼自己手上拽着的书本,觉着自己这冤屈是怎么都洗不掉了,他又不愿扮作小儿撒娇痴缠,更不愿对着自己曾经的妾室俯身,便只是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站着。
皇太后本想斥责胤禛两句,可是瞧见那站在原处毫不辩解的孩子,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怒火,想来这永璂如此有恃无恐的模样,定是被宠出来的,不孝不悌,她只管先委屈着,等着同皇帝好好诉诉委屈,省的皇后还以为她就是这后宫之主,忘了她皇太后才是这后宫最高位上的人!
抱着怀里不再抽噎的孩子,皇太后也不理欲言又止的胤禛身边的侍从,只道:“皇上呢?子不教父之过,让皇上来瞧瞧他怎么教的儿子!”
康熙听了侍从的描述,想着胤禛这辈子愈发冷硬的脾气,再想起上辈子自己那些儿子最后的下场,叹口气,看来这辈子要矫正这个儿子的第一节便是如何摆正兄弟之情了!兄弟和臣子奴才是不一样的,血脉亲族,至少得给双方都留了面子才是,哪里能明面儿上就喊打喊杀的!
胤禩今日到是哭了个尽兴,被嬷嬷服侍着净面更衣,便缩在床榻上,昏沉沉的欲睡去。
康熙到底是舍不得太过训斥两辈子缘分的儿子,不轻不重的训斥一番,又责他回承乾宫好好反省,明日来给弟弟道歉,便揭过了。
皇太后虽然不满,却也是不急于一时,只是面色不好的划拉着茶盏。
康熙哄了老太太的两句,也觉着不耐,心思一转,便道:“皇额娘,朕去看看永瑆,几日没见了,不知他又变样儿没有。”
皇太后笑了笑,道:“哀家瞧着他好似一直没怎么变呢,皇帝对待儿子也不要太过偏颇了,永瑆也是你的儿子啊。”
康熙只觉着心中一堵,耳边恍惚回响着那凄绝的言语“皇阿玛心中只有那么一个儿子!”“我又算什么?!”康熙面色不变,只道:“皇额娘教训的是,朕会对儿子们一视同仁的。”
胤禩恍惚间觉着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颊,一个激灵醒来,睁眼就见那六分相像的人正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身子不可控的抖了下。克制住心中怨愤的叫嚣,胤禩垂下眼,缩了缩身子,做出怯生生的模样,迟疑道:“皇阿玛?”皇阿玛!儿臣这辈子可不是上辈子那卑微的出身,却是还是同您没有父子缘分呢!
刚刚康熙进屋时没让侍从出声,坐在睡着的孩子身边打量,瞧着小小的孩子睡着了仍是皱着眉头,红红的眼圈鼻尖更显可怜,鬼使神差的伸手想抚平这孩子的眉头,不想这孩子竟是睡得如此不安稳,心下一叹,是不是失母的孩子都是这样敏感,康熙心中怜惜情涌,再见胤禩怯怯的模样,又生出一分愧疚。
“永瑆刚刚做恶梦了?”康熙伸手将胤禩抱到怀里,温言问道。
“皇阿玛……儿臣不记得……”胤禩眸子闪了闪,缩进康熙怀里,虽然他恨着这个男人,可是他要想掌控自己的命运,现今却是不得不扒紧了这男人的宠爱,他这辈子身份才能不差什么,又掌控了先机怎么会输!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告诉皇阿玛。……刚才永璂可是……吓着你了?”康熙想了一会儿终于给刚才胤禛把胤禩‘弄哭’的事儿找了个理由。
胤禩心下冷笑,身子却是缩了又缩,小声道:“九哥抢我的书,又凶……六哥七哥都很温柔呢!”
听侍从报来寿康宫的事,胤禔哼了一声,瞪了眼偷笑的胤俄,吩咐侍从:“去,把十阿哥的话说给六阿哥。”憋屈的时候很是该扯上一个垫背的!
胤禔盘膝端坐,捏着宝儿两只前爪搓弄,唇边的温和笑容透出分冷嘲:老八,你是不是以为你这辈子的身份不似曾经那样卑微,便可以无忧的谋划着将来?看来你是忘了曾经皇阿玛斥责保成的罪孽之一这辈子正悬在你的头上呢!
被扰了午睡的猫儿隐在肉掌中的利爪露出点点挠在胤禔手上,挠心的痒痛唤回不知神游何处的胤禔的神智,抬手顺顺宝儿的毛,又从胤俄手里救下猫儿的尾巴,胤禔忽的觉得好笑:说来,上辈子挤兑保成最欢实的他们两个这辈子倒是经了一回保成上辈子的痛苦,这算不算报应呢?
低头细细打量面前那一盘残局,胤禔已然认命:保成,这辈子不见你,哥哥倒是想你想得很了,不知你现今又在何处……依着你那护短的脾性,若是知晓心爱的儿子的结局,你会不会后悔曾经的手软?会不会,杀回紫禁城来?
胤俄偷笑一会儿,便歪了身子瞧着胤禔摆的棋局,这棋局他看了也有大半年,却一直没瞧出大哥是执了黑还是白,伸手捏捏宝儿甩到手边的尾巴,换来一声娇嗔的呜咽,手心一空,低头就见胤禔将宝儿团作一团护在手上,手上扇子轻敲掌心,胤俄目光停在那一团黄色上,好似这棋局是从宝儿来了之后才摆上的罢?
呵,果然那人才是梦魇,是他们所有人永世都挣不脱的束缚。
胤俄眼神转回棋盘,可能是他并没见落子次序,这半盘棋他一直不懂,明明不过初盘,寥落数子刚刚短兵相接,怎的不论是执了哪一色去想都觉着没有底气落子?或许他当真不善棋道吧。胤俄遗憾的瞧了眼在胤禔手上动来动去的黄色,坐正身子,瞧着墙上书画,琢磨着胤祉可能会有的举动。说来,上辈子他是不是一直竭力不露声色的帮他九哥收拾乱摊子耗尽了心神,竟是忽略了其他兄弟,想想他三哥那双肖似太子的多情眸眼,再看身边这位笑里藏刀已可见儒雅风采的大哥,胤俄觉着很苦恼,如今诸位兄长同自己记忆中的偏差太大,也许,自己那时眼神儿确实不太好,那么,一向慈父做派的皇阿玛是不是真的如同太子所言,是当年惨剧真正的背后推手?!
若是真的,那他们,胤俄无声轻嘲,不过是最失败的看不清楚身份的棋子罢了。
胤祉进屋时就瞧见胤俄怔怔的盯着墙上的书画,松开手让怀里的花猫蹿下地,胤禔怀里的宝儿也蹦起来和琉璃蹭在一处,绵软的“喵喵”叫个不停。
胤祉指了指仍在走神的胤俄,看向胤禔,眸色疑惑:十弟这是怎么了?
胤禔也不清楚,摇头:怕是又想上辈子的憋屈了。
胤俄到底是被猫儿的闹腾唤回了神智,忙起身对胤祉行了礼,坐正了身子。
胤祉倒是不太在意胤禩说的话,只是他早早派去寿康宫的眼线近日的回话让他觉着胤禩现今行事着实有乱了章法的感觉,心中生出些担忧,若是皇上得了胤禩一事的警醒,他们定也是藏不住的。
胤禔之前倒是没察觉,只是听胤祉这么一说,也隐约觉出一二分,想想上辈子,胤禔眼神落在胤俄身上,笑着摇头。老八上辈子先头是苦了些,殚精竭虑的不光谋划着自个儿,还得护着良妃,不过他后半辈子运气实在是好,冲动的事儿有胤禟和胤祯帮着他做了,些微的细节有胤俄悄默声的抹了,他只需要做他温吞吞的贤王就好,这辈子没了做比照、出下策和护着他为他出气的兄弟,老八怕是还要段时间才缓得过来,只要他在被试探的时候绷得住,倒是无忧。
胤俄倒是没想到胤祉会这样想,他还以为依着近几日所见,胤祉会干净利落的‘回报’回去,不想他三哥度量也是不小!胤俄失笑摇头,他们哥儿几个还真没心眼儿大的,他知道胤禩那样说是报复着大哥和三哥在寿康宫的捏脸之仇,不过,八哥,您何时行事风格竟让人全然看透了呢?不光是自己和大哥早早认出了你,就连三哥仅凭着几次见面也认出了你的身份,小十四倒是脑筋活学得快,不愧是大将军王,行事很是干净利落,借助愉妃母家的势力一番清查,也猜到了。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两位兄长,胤俄心中哂笑,八哥,您胸怀大志,上辈子弟弟也算是舍命相陪了,这辈子弟弟怕了,而且,这样的‘猜猜谁是谁’的游戏实在是不好玩儿,若是他九哥在宫外头,他倒是希望他能忘了这边儿的事儿……
胤禔瞧着胤祉的眼神忽的就变了,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赶紧伸手将宝儿拎了回来,被按趴的琉璃爬了起来,晕头转向的撞到胤俄的腿上,却似神游一般攀着胤俄的衣裳襟儿往上爬……
迷糊的猫,神游的人,胤禔胤祉齐齐忍笑。
胤俄眨眨眼,瞧着不知什么时候爬到自己腿上,歪头看着自己的花猫,伸手点了点琉璃的脑袋,瞧着猫儿瞬间委屈的耷拉了耳朵样子,在胤祉丢来冰寒的眼神之前,忙抱起来哄着,心中那一点愁绪跑了去,算了,自己还是别这么忧虑重重的了,不若想些有用的法子将来寻找了人好哄了他同自己离开,否则就算不是寿康宫中那位先寻得了人,也是有他头疼的!
这时节已是临近岁末,杭州林府还是不得团圆,林宬捏着林宇单单写给胤禟的信,走进胤禟的房间。
胤禟曾经何等厉眼,一眼就瞧出林宬身上衣裳当是从京中送来的,知道今年还是见不到父兄,胤禟莫名有些失落,只将眼神定在林宬身后侍从手上的木匣上。
林宬知道自己形同敷衍的应答却是不得实现定是让胤禟心中失落不已,到底年纪尚小,面皮不够厚,微红着玉面坐在胤禟身边,半晌没开腔。
胤禟瞅了会儿红木匣子,伸手将匣子抱在怀里,抬头去看林宬。
林宬松了口气,笑道:“寰儿,瑾玦给你的信。”
胤禟盯着林宬点点头,神情虽然灵动几分,却仍不见欣喜,看在林宬眼中更是愧疚。
听着林宬为自己念信,胤禟再见信笺上隽秀的字迹仍是对那未曾谋面的兄长这一手工笔小楷按赞不已,更是好奇的很。只是低头瞧瞧自己怀里据说是装着京中时兴的物件儿的匣子,胤禟幽怨的眼神瞥着林宬身上的月白衣衫,到底是没相处过情分不够,那林宇怎就不知自己不喜欢孩童的物——胤禟惊讶的看着林宬伸手打开的匣子,一匣五层,一层六格,栩栩如生的兽像,精巧难得的核雕……胤禟捻起一枚琉璃珠,瞧着那流转的光华,忽然觉着老天这次倒是待他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