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董长悦开口道:“凶手还在追查当中。”
“若是抓出凶手定要碎尸万段。”
“查出凶手自然是要报仇的。好了,都坐下吃点,当宵夜了。”董长悦继续道,“今晚都早些休息罢,明日事情不少。生死有命,我们活着的,难过也没什么用,大小不过报仇,都看开点。”
“董嫂,报官吗?”王家文问道,虽然朝堂上的“侠以武犯禁”已经传便江湖,但是镖局这档营生,最是希望国泰民安。即使报官后,案件可能也难有更大的进展,但官家力量总归强过个体,或有些特别发现也说不定。
“报官。”董长悦喝下一勺肉汤,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毫不犹豫地说道,“家文你虽然重伤在身,但明早还得你来拟一份状辞,其他人干不来这个。”
言罢,便有镖师说道:“来来来,大家吃点,多吃点。”
一众镖师纷纷起身夹菜,看起来好似觥筹正酣,一扫方才的沉闷。
王家文与董长悦相视一笑,摇头道:“不碍事的,不过动动笔罢了,只是……”
众人停下筷子,等他下文。
“只是,身体委实有恙,行动不便。”王家文继续道,“不知哪位大侠明早能送我去书房,再帮我研个墨?”
“嗨,多大点事?家文哥,不,王大侠,有事您说话,不敢不从!”镖师们顿时“叫嚣”起来。
过了一会,众人吃完散去,各自回屋。
王家文被送回屋内,喝了一碗药汤,躺在床上假寐。
这时几道敲门声响起:“家文,是我。”
“董嫂?门没闩上,您直接推进来。”他有点诧异,转念一想便恍然了。
董长悦走进屋内,关上房门,又点燃烛火,在桌边坐下。
“董嫂,大非信中说了什么?”王家文说完,见得董长悦就要回话,立刻眼神制止,又扫了一眼四周。
董长悦了然,伸手按向旁边的木凳,真气涌入。木凳抽出新枝,越来越多,沿着墙面到屋顶筑起了一个巢。接着枝条冒出嫩芽,将这个巢遮挡的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董长悦才道:“大非说,收镖人已死,官家已介入,赔罪未成,他们又遭刺杀,现已安然返程回镖局。”
董长悦和王家文都明白大非话里的意思——镖物尚在,未能送出,会安全送回来。他们都明白大非为何话里藏话——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刺杀,必然是被盯梢了——飞鸽传书很容易被劫下,虽然火漆尚在,但多的是办法看到信件内容。
王家文看完董长悦递来的信件,沉吟了会,说道:“按时间上来看,大非先被刺杀,接着是收镖人,最后是我们。如果以重要性考虑,大非两人是为赔罪又是那场劫杀中幸存者,杀了便可控制消息的流传……”
董长悦点了点头,她明白王家文加重的“赔罪”二字实为镖物。
“但刺杀失败后,便立即刺杀了收镖人,后来又刺杀我等,我想都是意出同因。”王家文说到最末俩字拉长了间隔。
他是想告诉董长悦,刺客在控制镖物的去向——而为什么既然杀手能够刺杀收镖人,却不待其收镖后再行凶,可能是出于“柿子挑软的捏”的心态——不然不必刺杀他们这队运尸体的,拖延时间说不上,控制消息便不能让他们活着回镖局。
董长悦想了一会,又点了点头。
王家文也不知道她明白了多少,只好大致说道:“而,若是重要性猜测有误,我们可以猜想,三个不同时间的刺杀,是否是杀手从同一处赶往这三个地方不同,因此耗时不等?”
这次董长悦听完便点了头:“这也有可能。”
“是的,但也许还会有更多的可能。”王家文说,“按大非信中所言,他们过两日也到了,届时再细讨不迟。”
他心想:“这枝叶虽能挡得了窥视,却挡不住窃听。这委实不适合谈话,还是等大非回来了,用震卦笼罩比较妥当。”
“董嫂,明天还要验尸吗?”他想着岔开话题又问道——先前在南门厝县验尸时,并没有挖掘出比较明确的线索,而且之前关于内应的猜想也需要线索来证实。
“不必了。之前有小非的震卦来减慢尸变,还能在尸体上找出些线索,现在尸体都已腐烂,面目全非了。”董长悦想了想,说道,“不过,明日报官后,衙门应该还是要再验过。”
“也好,这些尸首验过后,直接焚化吗?要不要请死者家人来守灵行丧?”王家文问道,“还是直接将骨灰送去?”
“就咱们镖局来行丧罢,别再折磨他们的家人了。”董长悦叹了口气,“三天守灵后,骨灰连同抚慰金一并送去罢。”
“这样也好,只是……”王家文话到一半,突然断掉。
“只是甚么?”董长悦闻言一怔,“无需介怀,直说罢。”
“这趟镖运送失败,定金得退还给下镖人罢?需不需要双倍?”王家文问,“退还后,这么多人的抚慰金吃得消吗?”
“这些年经营不差,退了也负担得起抚慰金。”董长悦明白他在演戏给暗哨看,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如此便好。”
“事已至此,你好好休息罢,明日先报官,剩下的等大非他们回来再说。”董长悦说着,收了真气,待到屋内恢复如初,她便带上门退出了房间。
董长悦没有着急回屋,鬼使神差地走进祠堂,停在叶文笙的灵牌前。
看着它愣愣出神,她双眼褪去了平日的坚毅,轻抚着灵牌,过了片刻又将其搂入怀里。十余年前,叶文笙便是这般搂着她——那是她相公的灵牌。
“文笙,文荣也步了你的路。他才说了遇见挚爱,这便去了……”董长悦低声抽泣着。
这一刻,她不再是呼风唤雨的镖局二把手,不再是医术高明的圣手,不再是顶风挡雨的母亲。
她只有一颗没有依靠又不懦弱的心,她只是一个看似坚强却又不够坚强的女子。
“这个镖局是你的心血,我该怎么办,你教我,你教我……”她搂着灵牌,撕心裂肺。
泪打红砖,“嘀嗒”声很清澈,回响也愈发清晰。
“文笙,让龙儿去考功名好嘛?他不该囚在镖局里,这里有我就够了,有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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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九月初三,巳时三刻。
王家文和官埔衙门的捕快仵作来到镖局后院,破车验尸。
他一早便让人笔墨伺候着,写好一份状辞。接着被八抬大轿送去衙门,上报知州老爷,递上状辞后又乘着大轿回来。
马车一打开,一股恶臭沁鼻而入。
好在捕快和仵作都很有经验,早早取出汗巾捂住口鼻,又在脑后系了个结。
“来,先把尸体搬下来,一具具摆好了。何仵作,请。”捕头指挥着捕快们,又转头对仵作说道。
何仵作年约知命,一袭灰衣,洗得很干净,衣领衣袖都不见污渍;头发半花,发髻挽得整整齐齐,就连嘴上的两撇小胡子也都精心修剪过。
他仔细地检查着尸体,碰触到这些腐尸,也不介意弄脏了衣袍,神色间更没有丝毫不约。一具一具检查过,都一直保持着一丝不苟。
良久,他唤出清水符,洗过手,说道:“太久了,尸体的致命伤多为利器所致。更细致的,请恕老夫眼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