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新宠妃们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官眷们的视线。
然而京城里流传的最厉害的笑话,却不是全皇后被杨郡夫人气病。
反倒是一首四言诗。
连王清河在楚州城都听到了京城传闻,匆匆给季青辰写信,劝她不要锋芒太露: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误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李太白用来讥讽杨贵妃姐妹的讽谏名诗,临安城满大街的官私酒楼子都在唱。
如今官家赵端宁最宠爱的除了贾似道这个男宠,更出风头的是季青辰这个没公开的情妇了。
季青辰回信表示,这首诗她已经是听到耳朵都要烂了。
“楼相公听说了这些可如何是好?”
王清河在信中的焦虑溢于言表。
“姐姐忘了,我和他已经和离了。”
季青辰没觉得她现在还需要对楼云的面子负责。
她更关心自己的小命。
“妖妇误国——!”
她偶尔换了装,坐车出门时,都能听到酒楼上传来愤青书生醉后的咆哮,“不得好死!”
“狐媚惑主,罪在不赦——!”
骂完之后就是书生拨剑砍桌椅的劈柴声,还有楼上楼下一片哄然叫好声。
接着《满江兵》、《家祭》此类的诗词弹唱了起来,混杂在男子耍酒疯嚎哭的行为艺术里:
“官家,切切不可听信妇人之言——”
而她小心地躲在了车帘后,看到路边茶馆里到处都是拍桌骂妖妇的书生。
她总算体会到了肖抚宁告夫欺君时的群众压力。
她不就是劝了几句,让赵端宁不要马上灭金国吗?
至于这样咒她?
据说,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学子们联合到皇城门外去叩阙,逼着英明的皇帝赶紧勒死妖妇,实在是因为陈文昌是她的老相好,把几个串联闹事的刺头都劝服了下去。
再者,她在太仓书院、船厂、工坊也制定了新的考勤制度。
以朝廷赶工建船为名义,如果有学子和管事们缺课、缺工、缺勤一律扣五倍的工资。
……
“下回。不要在朝堂上说这些话了。”
那天下朝的时候,楼云就使了个内侍和她递了话。
追求者贾似道倒是没提醒她,只是通过仇夫人送给了她一套和田玉首饰,以资鼓励。
亏她那时还觉得她办得挺隐晦。
她一个女官怎么敢在政事堂的大佬们面前议论政事?
尤其是赵端宁自己也被臣下鼓动得激动万分。
那天。政事堂里几个老大人联合了各自的门生旧吏,在朝堂上集体上言北伐。
大朝会上的升朝官有二三百人,呼拉拉一大半人在垂拱殿前跪了出来。
他们痛哭流涕要赵端宁马上北伐,为靖康之变里的宋徽宗和宋钦宗报仇。
那郡情激奋的情形看在眼里,再想想京城里的百姓说起这件事也是同样的咬牙切齿。
她就明白了当初南宋怎么会傻到先灭了金国。
然后自己被蒙古灭了。
二帝毕竟是自己的祖宗。群臣又跪在了眼前哭谏,赵端宁很正常地激动得站了起来,
他在御台上走来走去,拧着眉,涨红了脸。
他嘴里叨叨着,全是“共灭金国,共灭金国”。
要不是太子才六岁,他还真像是又要御驾亲征去找死的模样。
于是,她提醒着内侍大档,应该依规矩地长唤一声:
“静——”
朝堂上虽然还是很吵。赵端宁却总算想着自己是个皇帝不是个热血青年了。
他坐回了龙座上。
她早有准备,马上很低调很规矩地拿起了贾似道的奏表,在御台上念了起来。
她觉得这人不懂打战,却太懂得怎么争权夺利。
贾似道很清楚金国可以留着慢慢利用。
“北虏能灭否,能也。北虏能灭而绝之否?不能也。”
(北方的敌人能被我们消灭吗?当然能。
北方的敌人能被消灭一次就从此高枕无忧吗?当然不能。)
“……北虏之害,自商周、秦汉以来未尝绝矣。昔周幽王败于西戎,秦始帝征于匈奴……其后五胡之乱,到本朝之契丹、女真……”
(北方的敌人,从商周到秦汉直到现在,都没有断绝过。周幽王峰火戏诸侯。结果被西戎攻进了镐京。秦始皇攻打匈奴,扫荡**……但后来还是有五胡乱华,到了大宋,北方又有了契丹辽国。接着是女真金国……)
消灭了金国,接下来又是谁呢?
宰生不如宰熟。
贾似道这篇奏表写得确实是有理有据,马上就给朝上君臣泼了一盆冰水。
她事后在赵端宁怀疑的眼光下赌咒发誓,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那一天为什么先读了王世强的奏表?
——不是因为他反对北伐。
那是因为王副相的奏表是从明州送来的,被压了一天,本应该就是他的先上场。
为什么中间拿了楼相公的奏表?
——那也不是因为他反对北伐。
而是因为为楼相公他年轻。他的顺序不能抢在甘老大人、陆老大人的前面。
至于为什么最后读贾似道的奏表,接着就是七八个奏章都是贾似道一党的小人反对北伐。
——这绝不是为了彻底打断大臣们鼓动北伐的节奏。
“国夫人以为朕耳聋眼瞎吗——!”
赵端宁大怒起来,拍桌子咆哮。
她才羞愧地承认,贾大人给她好处了。
他送了她不少厚礼。
……
官家不是傻瓜,当时在场的升朝官们也不是傻瓜。
楼云因为要去处理明州城迁族的事,过两日就离开了京城去江西。
她一个人上班后,那“平明骑马入宫门”的古诗就开始流传了起来。
——官家没答应马上北伐,完全就是受了妇人所惑!
男宠已经不新鲜了!
就在好事者开始把她和贾似道联想起来,一起大骂的时候,她这几天也正在琢磨着怎么找贾似道商量一下她的出场费。
仇夫人给她送各种首饰礼物,全都是为贾似道转送的。
她没有收,却也没有拒绝。
贾似道没有订亲,没有妾室,她还调查了他也没有私下养娈-童。
更重要,他眼下掌握的皇城司,也就掌握了京城里的盐运河道。
她少不了和他打交道。
所以,她只是在成套的首饰里取了一只钗或是一对耳环,以示礼节与谢意,然后把余下的首饰退了回去,说是转赠给贾大人的两位妹妹。
她倒要看看贾似道到底想怎么样。
楼云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她无所谓,反正她从楚州回京城前,就让陈文昌转达了她的意思:
她和楼云将来如何,她再想几个月就给他个回话。
她也不可能拖着楼相公的大好青春。
但赵端宁的态度很奇怪。
她老实把她收到的一盒子零碎首饰给他看了。
他明显呆了呆。
要不是她已经判断出赵端宁对男色真没有喜好,她还真以为她和赵端宁抢人了。
官家只是失笑着叹了口气。
“国夫人也要出嫁了。何必如此着急呢?”
他挥一挥手,让她抱着盒子退下去了。
她一出延和殿,就知道上当了。
贾似道和她接近,这并不是赵端宁的旨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