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我不喜欢她的。”
楼云觉得他马上就要炸了,就算是把这屋子里的家私摆设全砸了都没办法消火。
但他还是把发颤的手握在了袖子里,忍耐着想和她说理。
“我是担心你。陈山长给你写信,我从不说一句。但王世强不行的……”
他恳切说着,
“他不会是个好夫婿的。”
如果是陈文昌,就算陈文昌更难对付,但他绝不至于这样焦虑。
“别把我当楼鸾佩!”
季青辰顿时被激怒,直接站了起来,冷笑看着他,
“你要觉得你当初有眼无珠帮他抢了王世强,你要觉得你对不起她,你找她说去!别在我这里装情深!我不稀罕!”
“青娘——!”
楼云气得全身发颤,终于也口不择言,
“好,你要喜欢王世强,你要选他作夫君,我也没办法拦着你。但他和江止云的事你不知道?他嘴上说要娶你,背地里照旧风流无度,他和江止云在沧浪园的画舫里鬼混——”
“那又怎么样——!”
她此时却是因为听到了江止云,更是激动地尖声叫着,
“江止云她又不是我的表妹!我怕什么?人家楼鸾佩还没有出声,你就替她操心起来。我没她命好,没有人帮着我去抢夫君,更没有别人的夫君替她操心家里的小妾——!她这辈子有了你,你们就该好好地一块过去——!我和王世强根本就不应该惹上你们!”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听她拖上了王世强,楼云的眼珠子也泛了红,跳起来暴怒喝着,
“我是帮着她抢了王世强,但王世强这人你还稀罕什么?你以为你当初嫁给他,他就会一心一意——”
“那又怎么样——!”
因为楼云凶神恶煞的模样,季青辰那骨子里遇强则强,死硬到底的蛮性也暴露了出来,“我就是喜欢他!我给他找上十七八个小妾你管得着吗!?你怎么不去管管楼鸾佩。你
心疼她,你去把王世强的小妾都抢回来打发嫁人呀,谁敢管你!?”
“我那是——”
楼云气得说不出话来,季青辰还在骂着。道:
“要不是你喜欢楼鸾佩还不敢认,要不是你狗拿耗子去帮她,我早就和王世强成亲了,
和你楼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根本不会认得你!”
她盯着楼云,一字一句地说着。
“他再是个混蛋,他至少不会喜欢人家也不敢认!”
吵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惊动了这院子里的人。
好在黄七郎夫妻并没有回来,外面的程家仆从慌乱去找主人家。
就听得哐的一响,恰好赶回来的王世强把门一推,敞了开来。
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看了一眼眼中蓄泪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季青辰,道:
“楼相公,还请回吧。”
楼云没有管他,他只是赤红着眼。仍然盯着季青辰,咬牙道:
“你是真怨着我当初的事了?”
她一寸不让地回瞪着他,泪水直淌,努力不让声音发颤地回道:
“我为什么不能怨?我在扶桑的时候,那样多的坊民,就连二郎、三郎都帮不了我。最穷的时候,我都恨不得给驻马寺的僧官做小妾,王世强有什么不好?他自己花了私房从明州请了工匠来帮我通河,给我们买药材请医师,他天天陪着我不回家。我什么话都能和他说!就为了这些,我就是做了正室夫人给他养上七八个小妾又怎么样?你们宋人不都是这样过的?犯得着你帮着楼鸾佩来和我抢——!?”
“……”
楼云咬着牙,看着她看了许久,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王世强还在出神。因为不愿意叫他渔翁得利,楼云就算眼珠子通红却还是忍住了气。
他在门前停了步,转头看向了季青辰。
“我和楼鸾佩并没有——”
“你别提楼鸾佩!”
季青辰本还在拭泪,一听这个泪水直流,斗鸡般地瞪着他,嘶哑叫着。
“你是没有和她私奔,可你不是不喜欢她——”
就在楼云还要辩解的时候,她咬着牙,
“你不要她,你是不做蛮夷了,但你是个懦夫!”
“……”
王世强听到了这句,心里虽然万分地痛快,却也不敢去看同是男人的楼云的脸色。
楼云的脸色却不是发怒,反倒微微带了一丝丝的茫然。
仿佛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什么,因为她的话又终于想起了什么,承认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
他只是这样回了一句。
她蓄泪凝视着他的脸,看着他面上浮现出来的神色。
那样的神色,她曾经见过。
就像是他在学士府里,一听到王世强要和离的消息,急着就要出门去见楼鸾佩。
也像是,他收到了楼鸾佩哭诉的信件,他在灯下匆忙回信。
他想告诉她,他会把她接到家里。不会让她回明州楼家被人奚落嘲笑。
如果他在那一夜的月光下,没有回答那一句“我才不要回去。”
也许楼鸾佩就不会遇上王世强?
而他也不会因为那一句话十来年久久地不安,他帮着她抢到了王世强,原来不过是为了让这份不安早早地平息下去?
而这份不安如此强烈,持续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原来只是因为曾经喜欢。
王世强看了楼云一眼,见他仍然是一脸茫然,暗中未尝不恨,他走上前伸手牵住了季青辰,拖着她就走出了房间。
季青辰一面哭着,一边频频地回头。
只要楼云这时候再唤她一声,再说一句他不喜欢楼鸾佩,她就认了。
她再也不提以前的事,跟着他回京城去,心心相印地在一起一辈子。
“青娘……我……我……”
楼云叫着她,但他的手也压住了自己额头,脸色中带着震惊与迷惘。
从西南山寨子里走出来了近二十年,他再一次被他自己的世界所摧毁。
而季青辰一任双眸的泪水流淌,控制着想要扑出去拖住他的那份绝望,她停在门前,哽咽着哭泣道:
“你们都出了五服了,就算是成亲又怎么样呢?她要是愿意跟你走,那怕是做官科举的人家,至多也就是亲族们嫌弃,日子过得艰难一些。你选个西南夷或是福建羁縻州那边的小县城去做县吏,怎么就不行了呢?”
更何况,他那时也只是去做了个下三等户去做的武职。
“……”
王世强听到这里,终于也听不下去了。
“……楼相公不是派了人去普陀寺里送茶叶和衣食用具,何不去见一面?”
她真的很想向给王世强一巴掌,让他闭嘴。
然而她只有力气望着楼云。
“青娘……我……我……”
直到她被拖着走出了院子,她回头去看,楼云仍然呆呆地站在了那屋子里。
他的眼睛还凝视着她。
但夕阳抹在了灰黄色的屋顶上,在这远离京城的黄河岸边,没有楼叶和骏墨在学士府在大门前提醒他,他终于是没有再追上来。
“……”
他没有再说他不喜欢楼鸾佩。
而院门关上,她就看不到他了。
就像那一夜走出正房,走出楼学士府上马准备离去时一样——他不记得她了。
他也不会再记得她这个与他拜堂成亲,守在正屋里亮着灯的妻室。
唯一的庆幸,是他们已经和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