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尔,两人又是久别重逢,自然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因为皇帝大婚,齐旻也得了三天的婚假,次日不用早朝。说起这个方沐阳就觉得有些好笑,皇帝这个职业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下来的。全年基本无休,也就正月里封印几天不用做事,实际上有朝政就必须处理。还要平衡各方面关系,权衡利弊,稍微有个啥爱好就会有人上表请皇帝不要荒废政事。想来如果自己跟齐旻表现得恩爱一些,大概也会有人上表说皇后善妒专宠啥的吧?
皇帝是个职业,皇后又何尝不是?方沐阳从今日起也要开始适应新的职位,想着就有些头疼。
方沐阳叹了口气,齐旻立刻就察觉到了,望了眼帘子外头道:“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顺着他的眼光看出去,寝宫里帘幕重重,哪里瞧得见外头的天色,只是一对儿臂粗的龙凤大红喜烛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估摸着时间应该也不早了。方沐阳摇摇头道:“睡不着,算了,还是起身吧。”
说着就支起身子,打算起床。
齐旻瞧见她锁骨上点点绽开犹如梅花的痕迹,眼神就闪了闪,伸手将她拉进了被子里头,低声道:“着什么急……”话语在喉咙里头咕哝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方沐阳羞红了脸,虽说两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可这大清早的,也太不合适了些。今天还要庙见,要跟宗亲会面,给慈和太后请安,一大堆子事情,如果不是齐旻后宫空虚,只怕事情会更多,哪里能一大清早地就胡闹呢?
正推齐旻,帘子外头立了一个身影高声道:“陛下,娘娘,该起身了!”
听见有人,方沐阳更是羞窘,一把推开齐旻,自己转身整理衣裳。
被人搅了好事,齐旻自然不爽,阴沉着脸也没答话。
外头的小黄门声音又高了些:“陛下,娘娘,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呢!”
听见这话,方沐阳手下一顿,似笑非笑地扭头看了眼齐旻。果然他正不要钱地撒着冷气,回手拍了拍他的手,朗声道:“起了,进来服侍吧!”
齐旻有些羞恼,低声对方沐阳道:“一直忙着跟大臣们理事,宫里倒没功夫整治,如今你来了正好,也该好生整治一番了。”
听他话里似乎有些未尽之意,方沐阳也不多问,只点头表示知道,心里却计较开了。
要说她现在这个处境已经算是好的了,先帝元后早逝,齐旻的生母也死得早,如今后宫里的这位慈和太后也就是原来的李贵妃,只不过是齐旻的养母。自古就是有母以子贵的说法,而慈和太后把持后宫,无非就是因为前朝有李相撑腰。但是现在李相内帏不修,朝中虽然还是有朋党,但毕竟声势不如以前。方沐阳要插手后宫之事,既是名正言顺,也有齐旻撑腰,她怕什么?
因此见一个年过三旬的太监领着宫女们鱼贯而入,方沐阳便冷了脸,端坐着不动。
原本皇帝新婚大喜,次日一早都会打赏宫里的内监宫女,而且听说这位南楚公主嫁妆丰厚,掌着齐旻寝宫的大太监黄三正准备说两句吉祥话恭贺一声,却瞧见帝后都是一副冷脸,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还是笑着上前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齐旻素来话少,又正不高兴,起身往净房去了。
方沐阳由着白荷白梅伺候她穿衣,冷冷地撇了一眼黄三反问道:“喜从何来?”
黄三一愣,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还是太后指给陛下服侍的,就是皇上对他也是挺客气的,没想到这位南楚公主一来就下他的面子,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他不答话,方沐阳冷笑了一声道:“你在陛下身边服侍,想来也是陛下信得过的人,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陛下每日要做些什么,还用你提醒?莫不是年纪大了,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的,这宫里大小内侍无数,调教两个合用的想必还是能挑出来。”
说罢根本不看他的样子,扭头对王嬷嬷道:“嬷嬷,今日伺候的,都赏一等封,粘粘喜气。”
一等封是十两的银票,就算是在宫里,也是极体面的了。要知道皇后一年的俸禄银子不过一千两,就是往日的五皇子生母卫妃娘娘,出身勋贵,打赏的手面大,打赏顶多也不过赏个二两银子罢了。
黄三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闹得有点发懵,不过他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听着周遭人等的谢赏声,脸色晦暗不明。说白了,这是皇后娘娘冲着他是太后的人不满,拿他开刀呢!黄三嘴里发苦,他不过是伺候陛下起居的,本就没有前头伺候笔墨的陈贵得脸,若是再有闪失,后头的小猴崽子怕是会骑到他脖子上来。
可是没等他分辨,皇后便在亲近女官的服侍下净面梳妆,黄三一看,竟然是连理会自己的人都没有,只得默默退了下去,安排早膳。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要观望一下,看看这位一来就拿自己开刀给太后娘娘看的皇后娘娘到底有几分实力。
齐旻从净房出来,见方沐阳正梳头,也不催促,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惹得王嬷嬷白荷几个都好笑,碧文碧波是晓得这两位的往事的,看着还觉得寻常了些。心说要是你们知道这位陛下以前的事迹,还不得笑裂嘴去?
王嬷嬷一边服侍方沐阳选钗环,一边低声对她说:“公主,老奴多嘴,咱们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意思是怕她得罪了黄三,引得太后不快。进齐宫之前,跟着方沐阳的这批人或多或少都做了些功课,对于大齐内宫的情况有些了解。
坦白说,齐旻的后宫没有一个嫔妃,身边服侍的也多是内侍,包括平南王在内的大楚众人都是很高兴的。一来说明齐旻信守承诺,二来说明齐旻的确是君子之风。男人的脐下三寸之物,有几个是管得住的,就是答应了大楚不册立嫔妃,但也不能保证帝王不宠幸女人。在王嬷嬷看来,齐旻已经给了方沐阳极大的面子,投桃报李,方沐阳也不该在新婚第一天的早上发作齐旻的近身内侍。
可要方沐阳说,这不过是两口子基本的尊重罢了,关面子什么事?至于发作黄三,她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一个大清早就能打着太后旗号的内侍,想来也不是齐旻的贴心之人。就算是,她要发作一番,齐旻也不会有半点不满。
所以她从镜子里头看着王嬷嬷,微笑道:“嬷嬷说的我都晓得,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王嬷嬷不好再说什么,赔笑点头。这个主子虽然好说话,但是自己主意极正,王嬷嬷哪里敢多说什么,暗暗警醒,小心伺候不提。
吃了早膳,齐旻便带着方沐阳前往皇室宗庙行了庙见礼,秦煊的大名记上齐氏族谱,也就代表着她的身份真正落定下来。两人相视一笑,再往太后那边的宫里去。
本来帝后各有仪仗肩辇,但齐旻有话要告诉方沐阳,便拉了她与自己同乘,自然又惹来底下人的热议。
齐旻要嘱咐的,无非就是待会儿与慈和太后见面的事情,与这宫中的情势。自从齐旻登基,李贵妃封了慈和太后,原来的几位皇子生母都偃旗息鼓,还有几位公主未嫁的妃子,都是以慈和太后为尊,如今慈和太后在宫中权势无人可敌,要不然也做不出监控皇帝的事情来。
因为与大楚联姻,答应了那三个条件,慈和太后很是不满,早就提过要在齐楚联姻之后将李家小姐送进宫中,与另一位五皇子生母家的侄女同时封妃。齐旻刚跟朝中大臣把关系理顺,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纳妃嫔,又掀波澜。所以生怕方沐阳不明白情况,胡乱入了他们的圈套。
方沐阳听了,沉吟片刻,正色道:“你知道我的德行,本就不耐烦跟女人一起搅合这些小心眼的事情,如果你要纳妃迎妾,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齐旻的冰山脸松动了一下,无奈道:“知道你跟她们不一样,只是这些弯弯绕的关系千丝万缕,我这不是怕你贸然出手,反倒着了她们的道儿么?”
方沐阳一挥手:“你自己没这个心思就行,我既然嫁给你,该处置的自然会处置。这些不用你操心,你有这功夫,倒不如想想我们啸哥儿的事情,说起来孩子连个正经的大名都还没有呢!”
提起啸哥儿,齐旻又是高兴又是愧疚,忙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聊上几句,慈宁宫便到了。
齐旻后宫没人,慈和太后带着先帝的妃子,倒也坐了满堂,莺歌燕语,很是热闹。听见小内侍来禀报说皇后是从皇帝的龙辇上下来的,慈和太后脸色就有些难看,她可一辈子没有坐过皇帝的龙辇,就是这太后之位,也不是因为先帝临终前封她为后,而是齐旻登基之后尊的。因此心中很是不平。
待到齐旻夫妻俩进来的时候,李太后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和蔼亲切,挂着得体的微笑。
早就听说过齐昱母亲,慈和太后的大名,可这还是方沐阳第一次见到这个醉心权势的女人。她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保养得体,看起来顶多不过二十七八,穿着一袭绣九凤朝阳的明黄色宫装,带着凤冠,看起来倒是比她这皇后更像皇后。
反观方沐阳自己,因为庙见的缘故,同齐旻一样,穿着皇后大礼服头戴九凤衔珠钗,不但有贵妇的雍容,更因为经历的关系,带出几分肃穆庄严的感觉。
这一直让大楚深藏的乐安公主果然好相貌,好威势!
这是在场的太妃和贵妇们的第一印象,与素来不苟言笑的皇帝站在一起,竟然莫名地协调,丝毫没有被皇帝的冰冷和威势压倒,反倒带出另一番气势。
众人起身行礼,齐旻没说什么,方沐阳含笑道了声免礼,便上前与皇帝一同给太后行礼。
皇家并没有敬茶这一番规矩,行过礼,慈和太后说了几句代表皇帝长辈的祝福与警戒之语,便赐了礼物给方沐阳:一组三阳开泰的羊脂玉雕,三只羊既可以分开做摆设,也可以放在一起,尤其是这羊姿态不同,可玉质一样,显然是从同一块玉石里头抠出来的,个个都有人头大小,也极为难得了。
方沐阳谢过,命碧文收了,太后便道:“陛下有事去忙就是,让我们女人家坐着说说话就是。”
果然要将齐旻撵走。对着齐旻担忧的眼神,方沐阳露出一个不用担心的表情,目送齐旻出了宫门,耳边就听见慈和太后温言道:“来,我儿见过诸位太妃,你们新婚,太妃们也有东西要赏你呢!”
这就忍不住了?
方沐阳不耐烦这些,不是代表她不懂。太妃嘛,就是服侍过先帝,有儿有女有名分的女人,可如今她是皇后,真正的一宫之主,这些太妃不过是昨日黄花,哪里能用一个“赏”字?为了能在宫里生活好点,他们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呢。就是不知道这样低劣的手段,是慈和太后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撺掇?
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五位太妃,年纪都在三十到四十左右,各有特色,而且个个都是美人。方沐阳叹了句先帝好艳福,并不急着说话,她还没有搞清楚哪个是哪个呢,总会有按捺不住的自己跳出来。
可在宫里讨了几十年生活的,哪个不是人精,方沐阳不动,下头几位太妃也没动弹,看的看裙角,看的看指甲,仿佛手上都开出花儿来一般。当中有一位抬头看了一眼方沐阳和慈和太后的脸色,转而又低下了头,并没说什么。
慈和太后没有想到方沐阳不接话茬,几个太妃也不捧场,暗骂了一声“猴崽子”,脸上却露出一丝不快的神情,对着方沐阳道:“来,哀家给你引见几位太妃,说起来她们也算是你的庶母,皇上以孝治国,皇后也当为天下表率。”
这是在拿话压她?
方沐阳轻笑了一声:“太后娘娘说得不错,只是庶母这词儿,本宫也是第一次听说,新鲜得很哪!”
没想到她居然答了这么句话,慈和太后脸色铁青,转而又恢复常态,和蔼地道:“是了,听说公主少时离宫,在民间长大,大概对皇家规矩不甚熟悉,没关系,往后常往慈宁宫来,哀家教你就是。”
这就是在指责方沐阳没有规矩教养了,还点出要她往慈宁宫来,不知是打了什么盘算预备慢慢折腾她呢!
言语机锋,勾心斗角的戏码,方沐阳前世都看腻了。她性子直爽,本来就不耐烦这些宫心计的东西,也不去看慈和太后变了几变的脸色,微笑着还击道:“太后娘娘说得是,我大楚皇室传承近千年,规矩大约是跟齐宫有些不同。只是这庶母什么的,真是笑话死人了,太后娘娘往后可别提,免得外臣听见了还说咱们齐家没个规矩章法,说不定还要害得礼部尚书又忙活一场,何必呢?”
话音未落,几位太妃都惊得抬头看方沐阳,再看慈和太后,脸上黑得能滴出墨汁来,更是没人敢吭声,一时慈宁宫大殿里头静得能听见落针之声。
方沐阳长身而起,神色肃穆:“陛下以孝治天下,谥先帝元后孝贤敬端太后,谥生母慈懿太后,尊慈和太后抚育之恩,迁入慈宁宫奉养,晨昏定省,四时供奉,从来不敢落下分毫。本宫虽是大楚公主,但是嫁给陛下,自当同陛下一起孝敬太后。太后年纪大了,自当静养,几位太妃若是无事,陪着太后玩笑解闷,也是替陛下分忧。来人,赏五位太妃新进杭绸十匹,珍珠十斛!”
什么庶母?乱七八糟的,就算你母亲家身份再显贵,做了皇帝的妃子,那就是皇家的妾。寻常人家妾也不过是比奴仆高一层罢了,谁还敢拿着主子款儿?再说慈和太后,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妾,不过是养了齐旻几年,给她面子而已。所以方沐阳点出先帝元后,就是警告慈和太后记着自己的身份,别成天指手画脚,还居然指教到自己的规矩上头去了。笑话!大齐皇室往前数上三百年,不过是山间落草为寇的山大王,这会儿来挑剔楚皇室的规矩?
还有这几位太妃,摆明了是想看看风向,可方沐阳又不打算靠着她们去跟慈和太后斗,或者说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跟慈和太后斗什么。所以她也明摆着警告太后了,皇帝记着你的抚育之恩,孝敬你,你也该识趣一点。还有几位太妃,跟着太后能讨什么好去?眼珠子也要放亮一点才是。
说罢根本就懒得看这群闲的蛋疼的老女人一眼,转身走了。
一上午没有看到啸哥儿,还不知道儿子怎么样呢,何必浪费时间跟她们耗?
她一走,慈和太后就叫了太医。新任皇后跟太后别苗头,把太后气得病倒的消息,也如润物无声的细雨般悄悄传了出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