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好吗?”
“好啊。”楚央笑了一下,“当然好。”
暗巷内枯枝斑驳,一阵清风吹过,落在地上的长剑发出一声微弱的铮鸣,被细心擦拭的清澈光亮的剑身反射出清秀少年微微柔和了的眉眼。
身体紧绷,尚昀心间被楚央眉眼间自然流露出的温和刺痛了一瞬。
他想说,既然你过得好便是最好,楚氏灭门的的仇恨尽可交付于他一人。而话到嘴边,话音却生生被卡住,就像嗓子里含了一道鱼刺。
是如鲠在喉的痛楚,咽不下,取不出,痛苦难捱,生不如死。
“他是谁?”嘴里含着满满的苦涩,尚昀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不必知道的。”楚央轻声道。
一切都没必要了不是吗?
“不必?”尚昀苦笑一声,饱满的喉头却是剧烈滚动着,颈间破开的口子一滴一滴从缝隙中流出,滴落在脚下的银白剑身上,“不,小央,你合该让我知道他是谁。”以我曾经作为你长兄,甚至是更亲密的身份。
告诉我,给我个明白,给我一个……你能够将我这般毫不犹豫便放弃掉的理由。
男人眼中是固有的执着与明灭难辨的情绪,楚央看着尚昀,心头那一直极力克制的慌乱像是要随时爆发出来。
退后一步,楚央避开尚昀的眼,“别问了。”
“别问,你让我不问……”尚昀低声重复着,倏尔喉间像是发出一声低笑。
笑声里是说不尽的苍凉与悲寂。
三年前的楚氏灭门惨案让他痛不欲生,楚家上下近百条人命在那场不知名的屠杀中无一生还。
师父,师娘,还有他那被放在心尖子上疼宠爱护着的小师弟……这三个曾在他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更是一朝落得尸骨无存。
后来,他发了疯的去找,去寻,哪怕只能寻到他们遗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抹印记……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无尸无骨,衣冠不存。
尚昀曾以为,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当时。
而三年后,那个他曾经疼宠爱护的小师弟却又奇迹般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温热依旧的身躯,比之三年愈发清秀的熟悉眉眼,会哭会笑,是个活生生的……
活生生的人。
——不是仅仅只存在他的梦里,那个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永远抓不住少年一片衣袖的梦里。
他的小师弟还活着,这个认知让他自胸腔升起一股温热的活力,就像是坏死的地方又长出了新鲜的皮肉,是生机,属于他的生机。
可是……
正是这份属于他的生机,此时却又被站在他身前的少年,毫不留情地再次挥手割落成一片片千疮百孔。
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尚昀剧烈喘息着,黑色瞳孔中几乎带进祈求,“楚央……”
楚央听着尚昀的声音,心口发颤,整个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
偷偏回头去,楚央这才见尚昀脖颈间的伤口不知在何时已经凝出了薄薄的一层血痂,鲜血再也流不出一滴。
心中终是不忍,眼眶一酸,楚央缓缓道,“楚家嫡子早就死在三年前的乱葬岗中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楚央,却也仅仅是身为普通双儿的楚央。师兄,你该明白,早在三年前楚氏灭门的那一刻起,你我便不再是师兄弟……”至于楚家血海深仇,便让他一人来报足以。
而听闻楚央竟要决心与他断决师兄弟关系,尚昀猛然抓住楚央的衣角,更是目呲欲裂。
“小央,三年前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年我其实!”
“别说了!”楚央拦住尚昀未说出口的话,微红的眼眶看向尚昀,“既是相见,便是缘分一场,可师兄,你我缘分已尽,过往烟云便是再多说也是无意。”
尚昀听着一怔,但握着楚央衣角的手指却更紧了。
楚央凝视尚昀片刻,也不挣脱,只是突然脚下轻点,落在地上的长剑高高飞起,一眨眼,便瞬间割断了整个衣袍的下摆。
佩剑重新握进手中,楚央看着剑身上的鲜血,眼眸深深地波动了一瞬,又恢复平静。
他近乎决绝的转过身,不理握着那片白衣碎片的男人,只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道,“那人待我极好,他是封府的主子,你……莫要再找他麻烦。”
说罢,楚央便再无一丝迟疑,抽身离去。
暗巷中,尚昀怔怔地握着手中白衣碎片,心头倏尔升起一片冷意。
他感受着身边少年的抽离,远去,然后就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划破暗巷的天空,引来几声嘶哑的鸦鸣,粗劣而又凄凉。
僵硬的抬起头,目视着楚央与之前将军如出一辙的消失方向,尚昀狠狠地咳嗽一声,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黑眸之下是说不出的阴翳与猩红,“封府主人,又是你。”
而一边,身为封府主子的封择此时却昏昏欲睡地躺在浸满温水的木桶中,外界的一切纷扰似乎都被阻隔在了一门之外,主院内是一片寂静温和。
而突然,隔着浴桶的屏风之前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封择困倦而又疑惑地微微睁眼,却见眼前一片雾气氤氲,将屏风后来人的身形熏染地朦胧而又暧昧。
“谁在屏风后面?”一向不喜沐浴时有其他人打扰,封择的语气不觉凌厉了起来。
屏风后,来人的身体似乎被这突然的一声惊了一下,身体局促又僵硬片刻,才有声音低低响起,“公子,是我。”